翌日,旭日东升。
白玉京独立船头,缓缓说道:“这些人跟了这么久,我先去打发了。”
李朝凤神色蓦然一变,她自然看到了不远处那艘船上有些面孔很熟悉,连忙哀求道:“还请公子手下留情。”白玉京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李朝凤顿觉浑身一冷,又听到白玉京一声长笑,顿知自己多心了。
说起来,白玉京在道观中长大,还是受到老道士陈遇仙影响。老道士说道士隐居山中,为的是自身逍遥,寻求长生,天下没有比道士更爱生命的了,虽然他们爱的是自己的生命。
但只因为爱自己生命,才能知道生命之可贵,自然不会乱杀生命。所以陈遇仙一生很少下山,只是为了不惹是非。唯一一次是听闻蓬莱仙岛的消息才远涉江南,而回来的时候也多了一个白玉京。
白玉京虽然答应帮丁茂春报仇,但对于落英谷的人,他并没有斩尽杀绝的念头,不然早在擒拿李朝凤的时候他就能灭了落英谷满门。也不会任落英谷的人一直尾随跟踪。
当然,待会不能让人再跟着了,因为明日他去楚王府之前必须得为丁茂春找一个隐秘的地方。
笑声一起,周边船上人的目光不由都被吸引过来。只见一道身影掠过数丈江面,在一艘船头轻轻一点,又如那湖面飞过的燕子般射向几丈开外。
“不好,那贼子发现了。”
一声娇喝,又带着齐齐的拔剑声,她们正准备和白玉京拼个你死我活时,突觉脚下不稳,整个人似乎飘了起来。却见白玉京踩在船首,就如万钧巨石落下般,整个船头就瞬间下坠,将船上众人摔得七荤八素。
还未爬起站稳,就听有人道:“漏水了漏水了……”
那船头处赫然出现一个大洞,再看那贼子已经一甩长袖,翩翩而去,真可谓是来似微云去似风。
白玉京处理了这群尾随之人后,便让丁茂春划着船靠了岸。给李朝凤解了手脚穴道,让她能自由行走,当然她的丹田还是被封住。毕竟若白玉京不在,丁茂春也制不住李朝凤。
三人雇了一辆马车朝着蛇山而去。
在黄鹤楼与楚王府之间的山林中有一座道观,名曰长春观。这个长春观当然不是全真七子之一长春子丘处机留下的道统,长春子乃是全真一脉,而此地的长春观却属于三山一脉,与白玉京一般奉道正一。
长春观观主俗名李奉贤,向道后更名三法道人。
这日正研习道经时,听知客道士说门外来了三位香客,其中有位道士装扮的少年,心头微微惊讶。他作为长春观观主,在武昌府也算是一介名人,最近楚王府和落英谷的事当然瞒不过他。
不由起身,刚走到偏殿时便看到了李朝凤。李朝凤见了三法道人,脸上顿露喜意。两人都是武昌府的门派之主,虽算不上熟悉,但也认识。李朝凤正准备打招呼,又想到那夜柳无涯拜访白玉京的事,不由息了求救的念头。
三法道人再厉害也比不上柳无涯,更何况,白玉京带她来此,定然不惧这长春观中人。
“这位道友,贫道三法有礼了。”
三法道人没有冒然和李朝凤打招呼,他知道这三人中主事的还
是白玉京这位年纪最小的人。毕竟,许少峰曾给他描述过那一剑的风采。放言整个湖广,除了那位行迹漂泊不定的江南三大剑客之一寒江客刘慕白能真正技压此人一筹,楚王纵然请来春风化雨柳无涯,怕也只在伯仲之间。
三法道人不知道的是,柳无涯已经和白玉京交了手。
“贫道白玉京见过道长。”白玉京施礼道,“道长以三法为名,可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
三法道人笑道:“然也。”
丁茂春突然疑惑道:“你们说的可是道德经,我曾听人言,三法之后不是还有道法自然,道长为何只称三法,不称四法?”
三法道人和白玉京却是相视一笑。
“道友,不如你给他讲讲?”三法道人见白玉京也笑了,也想知道白玉京为何发笑。
“怎么了,我说错了?”丁茂春略尴尬地说道。
“丁叔,你不是我道门中人有此一问也正常,此法非道法之意,而是指效法。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而我们道人所追求无非这天地人之道,至于道法自然,莫说我们不知道,何来效法?若知道,本是自然,亦无从效法。”
三法道人听了微微颔首,心中顿生知己之感。
虽然白玉京最后说的有些绕口,但道法自然之理却是说的很清楚。道法自然,若未曾悟道,肯定没办法去效法,若悟道了,自身即是道,何必效法,保持自然即是。
所以三法道人当初更名三法,也就是自身未曾得道,所以效法天地人也。
“听道友口音不似南方人,不知道友先前在何处修行?”三法道人问道。
“贫道自幼在华阴一带随师父修道,后逢地震灾荒,上武当挂单时蒙全清真人看中,欲收为弟子。只是机缘不巧,未能随他回山中修行。这次来道长观中叨扰,实在是有事相求。”
“你说的可是葛皂山全清道长?”三法道人微微一惊。
葛皂山虽然日渐没落,但当年也是滴血为盟的三山之一,在江南一带声名远播。如今的正一派中也以龙虎,葛皂,茅山三山为主。
“正是全清道长,道长认识恩师?”
“久闻全清道长大名,乃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人,可惜缘悭一面,甚为憾事。”三法道人摇摇头说道,“既然道友乃是葛皂山一脉,何故惹上楚王府?楚王虽然不受朝廷看重,但毕竟是朝廷中人。”
白玉京听他这么说,心道葛皂山看来还是颇有名气,这三法道人明显有关照之意。
不由将落英谷和铁剑门的事情说了,三法道人长叹一口气:“原来其中还有这般江湖恩怨,不过道友伤了那碧水姬,再问出韩少君下落即可,切莫伤了楚王。”
白玉京点头答应,毕竟他从没有想过加害楚王。只是那碧水姬乃是楚王的人,要伤了碧水姬不惹上麻烦,那就得当着楚王的面光明正大地打怕楚王,让楚王自知无力报复才行。
“明日赴约之际,还得劳烦观主庇护丁叔。”白玉京说道。
三法道人面露难色,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好吧,同为三山中人,贫道定然保他周全。”说完
又朝李朝凤说道:“想必李谷主也明白,白道友并没有加害你之意,只是让你在此暂住一两天。”
……
三日已过,日渐黄昏。
楚王府上,如群雄聚会,来了不少江湖好汉。
除了府上原有的三大教习外,最受人关注的莫过于那位年过半百,身穿锦衣的大汉。他身高九尺,面如赤枣,活似戏台上的关公,正是少阳宗六丁开山徐公望。
还有那位双手过膝宛如猿猴一般的中年男子,正是白猿门的长老苗长风,最擅长十九路猿魔棍法。
除了这两位受碧水姬邀请而来,还有那位胖员外模样的男子,正是长清帮帮主袖里青龙江二郎,一手袖里剑令人防不胜防。在他身边不远,是一位衣着邋遢的和尚,这和尚看起来没有一点佛门弟子模样,满脸横肉,脸上甚至还有一道狭长的刀疤,看起来倒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但在座任何一位都不敢轻视他,因为他法名杀生。
杀生和尚,早在五年前就闻名江湖,据说他本是九华派弟子,后来不知何故叛出门派。九华派曾派遣长老八臂罗汉阎真捉拿此人,但此人武功之高,竟然屡屡从那闫真手上逃脱,为此闯下赫赫声名。
最后那人是一名枯瘦老者,正陪同楚王闲聊,可见在座所有人中此人最受楚王看中。当然,在场所有人对此也没有任何不满,因为这老者姓金,黄鹤楼就是他的产业,江湖人称金八爷。
金莫唤未能请到柳无涯,又听闻柳无涯和白玉京交过手的消息,便让楚王出了大代价请来了这位金八爷。金八爷来历甚少有人知道,他成名极早,但所擅长的武功却没人能看出是何门何派,有人传言他在黄鹤楼得了东华帝君的道统。
“那道人不会不敢来了吧?”江二郎笑道,他的长清帮占据了武昌府不少码头,很多事会和当地朝廷搭上关系。所以听秦大海说楚王惹上了麻烦,所以想借着此事搭上楚王的线,以后也有个照应。
“那道人定然是知道江帮主在此,所以才怕了。”
碧水姬的声音总是饱含柔情,说话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让江二郎心里如喝了蜜一般甜。
“碧长老过奖了,主要是有诸位在此。”
他两的话楚王也听见了,他微微瞧了瞧天色,问道:“许道长怎么还没有来?难道今天他还有心思去吃武昌鱼?”
楚王口中的许道长此时正在黄鹤楼吃鱼,只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身边多了位小道士。两人一边吃鱼,一边喝酒。
“我们是不是吃快一点?”许少峰看着一副不急不缓模样的白玉京,心中直道观主多管闲事。想到以后恶了楚王,那些白花花的俸禄就全没了,再也不能每天到黄鹤楼上吃一碗武昌鱼,喝一壶洞庭春了。
“别急,这有可能是道长你平生最后几次吃这儿的武昌鱼了,不慢慢品尝怎么行?”
许少峰神色一滞。
“三法道长说得对,道长你就是多了这份口食之欲,所以一直不能静下心来修道,反而于红尘之中牵连甚深,导致这十年来功力不进反退。”
白玉京的话就如刀剑一般直刺其心,许少峰蓦然放下筷子,“罢了罢了,以后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