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这时才明白,先前确实是看走了眼。
“大师刚才语出惊人,莫不是修得是临济宗无佛心经?”白玉京原本听九野泉说这佛通寺乃是禅宗道统,现又见这老僧在山门口破口大骂,顿知是临济宗做派。
不禁想起江西大侠何心隐说起过,除了心真经能思假为真外,世上还有几门心经类似。
临济宗的无佛心经就是其中之一,灭心中佛,以己为佛。当年创出这门无佛心经的癫和尚曾留下四句佛偈:天大何如佛大,人间寺庙安容下。佛大何如心大,诸天佛祖皆虚话。
只是这门心经据说早已失传,白玉京也没想到日本竟还有传承。
“施主好眼力。”老僧诧然,这明国的年轻人竟然能看出他的传承。
白玉京见他承认,心中不禁暗喜,笑道:“就如贫道方才所言,大师欲要贫道入你佛门,不如试上一试。若贫道学道不精,自然愿意弃道从佛。”
“施主见笑了,老僧刚才是一时失言。施主已是人间绝顶,老僧自愧不如!”老僧缓缓道。
“大师尽可放心,纵然大师负了,贫道也无须大师弃佛从道,只要将无佛心经借贫道一观即可。”
白玉京这话说的异常自信,北原千秋从未见过这般锋芒毕露的白玉京。
这一路走来,她只觉得白玉京行走坐卧都云淡风轻,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心动。但眼下的白玉京仿佛换了人似的,如同尘封的宝剑突然出鞘,锋芒直射牛斗,锐气干云。
无疑,对于习惯了以下克上强者为尊的日本战国人,此时的白玉京更令北原千秋为之心折。
而九野泉也感觉到了白玉京的变化,却是高看了那老僧一眼。他并没有察觉出老僧与常人有何异处,但当初面对数百僧兵依旧淡然的白玉京,此时竟然起了战意,足见老僧的可怕。
老僧的眉头深皱,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随意一句夸赞的话会惹出如此人物。这位来自大明的年轻人在他看来,虽然年纪不大,但似乎已经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想他也是近几年才踏足。
但白玉京看起来是如此的年轻,大明国不愧地大物博,竟孕育了这等英才。
若早知道白玉京是这等人物,他岂敢口出狂言,让白玉京入他佛门。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是与他一般近乎成佛得道的人物。
“也罢!”老僧心中暗叹一声,朝白玉京高吟道:“阿弥陀佛,既然施主想要试上一试,不如随贫僧来。”他的话才说完,数名武僧冲了过来:“一眉和尚在哪呢,都让让,等我们把他捉回去……”
杂乱的声音遥遥传来,那些武僧见了老僧,个个凶神恶煞,正要将老僧扑倒在地。只见老僧宽大的衣袍如飘散开来的云朵,呼呼数声,那些武僧纷纷倒飞出去。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顿时都惊呆了。
特别是那位年轻的知客僧,怎么也没想到时不时就要发疯的一眉和尚竟然有如此手段。站在一旁观看的的年轻殿下也不禁喃喃自语:“莫非真是人
间的佛?”
又见那老僧大袖翩翩,脚下如履凌波一般,朝着山的一侧而去。明明速度并不快,但眨眼功夫人竟然已经在十多丈开外。
“大师,毋须离开。”
年轻殿下才听到声音,就见一抹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赶到那老僧身前,伸出右手,五指如擎天之柱朝着老僧当头落下。
“这……”年轻殿下自问曾拜在鬼剑豪栗山小泉的门下,也见过不少剑道高手。但相比眼前二人,似乎一者在天,一者在地,根本没有可比性。单以轻功而论,他那位号称鬼影迷踪的师父较之那位老僧似乎都逊色一筹。
更何况那位来自大明国的年轻人。
年轻殿下正震惊的时候,老僧的心中更是震惊万分。
他原本已经高估白玉京,认为白玉京虽然年纪尚轻,但也达到了他目前的境界。但此时白玉京一动手,他才知道他哪里是高估了对方,分明远远低估了对方。
白玉京的五指落下,就如苍茫的天空倾塌一般。
无论是力道还气势堪称是至刚至强,但若是如此老僧还不会惊讶,但那至刚至强的掌劲分明蕴藏着无数种柔劲,丝丝暗扣,如绵绵细针,借着无匹刚劲一齐落下。
这数年来,白玉京早就将八景存思法融会贯通,八景八相更是一一明悟。闲暇之余,他借八相之意境创造了不少招数,这一招正是以天相和水相衍生的“天一生水”。
水在天成雨,落地成泽。白玉京以手掌为天,翻云而覆雨。天倾至刚至强,有万钧之力,而雨水则至柔至密,如水滴石穿。
你纵然能抵得住万钧之力,也耐不住水滴石穿。
如此招数已近乎道,糅合阴阳,刚柔并济之造诣简直出神入化。
刹那之间,老僧的身体似乎矮了一截。但他那宽大的衣袍又好似随风便涨,恍如佛陀降世一般。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众人只觉老僧似乎凭空变大了许多,丝毫无惧地朝着白玉京的五指迎了上去。
除了白玉京,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到老僧的身子已经从宽大衣袍中溜了出来。白玉京的手掌与那宽大的衣袍一碰,顿觉那衣袍如充饱了气的气球,内有绵绵真气,一波强过一波。
若白玉京的这一招只有刚劲,与之相碰怕是整个衣袍就如炸弹一般爆破开来。
但偏偏白玉京这一手“天一生水”不仅有着无匹刚劲,刚劲之中又蕴藏着如牛毛细雨一般的阴劲,那鼓胀的衣袍顿如被无数细针扎破一般,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干瘪下去。
这说起来话长,实质上不过眨眼之间。衣袍落地,那老僧竟然出现在白玉京左侧。
与此同时,老僧手捏拳印,缓缓挥出。
看起来如稚子挥拳,毫无力道章法,但在白玉京看来,明明是一拳却仿佛无中生有般,一道拳印中生出一道拳印,霎时间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整片虚空似乎都是拳印。
“这便是无佛心经的妙用吗?”白玉京愕然!
他不知道的是无佛心经讲究“性即是心,心即是佛”,这一招正是心心相印!
以拳法而言这位老僧凭借这一手足以冠盖当世,若是几年前的白玉京怕只有退避三舍。
但如今的白玉京,放眼大明日本,能与之匹敌的怕屈指可数。这位老僧在超一流的高手中虽然也算的上佼佼者,可比起白玉京却是逊色三分。
只见白玉京手捏剑指,浑身气息凛然。剑指连动,仿佛一对羽翅展开,正是以风雷二相衍生而出的“羽化飞仙”。
众人则隐隐听得一阵阵轻吟声,如山间的清泉,又好似宝剑长鸣。而老僧则仿佛看到了一把把剑,一把把快到极致的剑。他一直以为,二十年前那把一剑削掉他左眉的剑是天底下最快的剑,但今日他却见到了无数把丝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的剑。
剑气升腾,漫天拳印在那漫天剑气中一一消散。
那锋锐到足以洞穿一切的剑气更是令老僧停下了任何动作,面对这漫天剑气他是一丁点信心都没有。
刹那仿佛良久,明明一瞬之间老僧似乎度过了几个春秋。
他不得不认输!
纵然是他使出毕生绝招,也远不及刚才那一瞬的风情。
突然,远处的寺庙中传来数道钟鼓声,“咚——咚——”沉沉的钟鼓声,昭示着夕阳西下。
老僧从怀中取出一道发黄的册子,朝白玉京施了一礼,双手恭敬地递给白玉京。也幸好老僧尽管修得是临济宗的禅,练就了无佛心经,但本身却是日本人,强者为尊几乎烙印在骨子里。
不然,若换了中原的武林人士,多半纵然是死,也不会交出师门绝学。毕竟,本门传承绝不可示于他人。
“这就完事了?”那年轻殿下都没怎么看明白,而九野泉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见白玉京走来,那丝兴奋又掩藏到深处。他果然没有看错白玉京,白玉京能如此轻易击败这位老僧,或许也能击败他的师父冢原卜传。
到时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大返回鹿岛神宫,去见他的小师妹。
“我们走吧!”
白玉京朝九野泉和北原千秋说道。
“阁下,请留步……”那年轻殿下见白玉京三人要走,连忙开口唤道。
但白玉京怎么会听他的话,这次得了无佛心经也算是一件意外之喜。哪还有心情搭理那年轻殿下,招呼着九野泉和北原千秋径直离去。
年轻殿下身后的武士随从还欲拦住白玉京等人,那年轻殿下连忙制住了他们。开什么玩笑,那大明年轻人的武功简直深不可测。就单凭他这些武士随从哪里能敌得过,真惹恼了对方,那可大大的不妙。
寺庙中的钟鼓声还在响,年轻殿下耳畔突然想起一道吟唱声:“沉沉钟鼓莫相催,自有青灯照我回。世上深情留不住,三千烦恼早成灰……”
年轻殿下不由心中一喜:“这老和尚也是个高人,不如请他做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