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金顶祖师殿。
白骨夫人听着武当众道人齐声大呼,白纱下的脸色不变,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只好送诸位一齐上路了。”
“等等。”齐道冲突然开口道:“早听闻夫人剑法通神,贫道不才,想领教一二,不知夫人给不给贫道这个机会?”
“任师同去少林寺已经有五天了,救兵怕是也快来了。”齐道冲心道,“现在能拖延些时间就尽量拖延些时间,甚至若能擒下白骨夫人,或许这场浩劫也能就此了结。”
白骨夫人是何等人物,以一介女流之辈驾驭整个魔门,哪里看不出齐道冲的心思,冷笑一声:“齐掌教果然打得是好算盘。”现在明显是魔门占据上风,武当派真正的超一流高手也只有齐道冲和张非愚。魔门包括白骨夫人足足有四位超一流高手,完全可以以二对一,稳操胜券,何必搞什么单打独斗。
齐道冲听她这般说,顿知他刚才想的是不可能了。不由看向张非愚,张非愚手按剑柄,淡然道:“掌教尽管吩咐。”按辈分他虽然是齐道冲师叔,但他几乎很少出入江湖,如今能做的就是听齐道冲指挥,能杀得了一个是一个。
突然,白骨夫人的声音又响起:“不过,当年尊夫也是在单打独斗地情况下死在齐掌教你师父手上。今天本夫人也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胜过本夫人,本夫人也不是不能饶过你们武当。”
“好!”齐道冲眸子一亮。
就在他准备走出祖师殿时,一道人影翻飞而来。
“师兄,这一战不如让我来。”那人年约花甲,一副山中樵夫打扮,轻功倒是矫健,声到人到,倏忽间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齐道冲见了此人,一时间竟然未认出来,足足打量几番才惊讶道:“你没死?”再定睛看了看,昔年那个留着美髯的俊朗道人如今已满是沧桑,头发散乱,胡子也没怎么打理,身上穿着的也不是道袍,而是普通的山民布衣,还有几处补丁。
看起来虽然很是粗鄙,但若换上一身邋遢的道袍,反倒是和祖师爷张真人有几分相似。
“张松溪,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白骨夫人见了此人,声音似乎瞬间冷冽许多。
这人正是张松溪,他本来远在宁波府,偶然间听魔门中人提到九嶷山修罗道人出山,还一路朝湖北而去。顿时心知不妙,便带着妻子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武当。
这时白骨夫人叫出了张松溪的名字,祖师殿中武当众道人也是一片哗然。
张松溪的名号在武当山还是很响亮的,不仅仅因为他是前任掌教陈玄微最喜欢的弟子,更因为武当派近十年也只有他一人为了魔门圣女叛出武当。虽然最后双双跳崖而亡,但也让所有武当道人知道了武当叛徒张松溪。
“张松溪拜见岳母大人。”张松溪不急不缓,朝白骨夫人施礼道。
他这话一出,除了齐道冲和武当少数几位知道张松溪妻子身份的长老外,都是惊讶万分,就连修罗道人眼中也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齐道冲他以前还见过,记得是当时掌教陈玄微的大弟子,但张松溪他却并不认识。
这张松溪唤齐道
冲为师兄,说明也是武当中人,竟然还是魔门第一夫人的女婿?那岂不是说他娶了昔年魔门教主尹天楼的女儿?
巴山童子和崤山姥姥站在一旁都冷眼旁观,他们只是应白骨夫人之邀过来帮忙的。眼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松溪似乎和武当魔门两派都有莫大关系,他们既不会多嘴,也不会插手。
“张某虽然已经不再是武当派弟子,但承蒙师傅养育教导之恩。武当有难,张某自然也与武当共存亡。夫人,你想为岳父大人复仇,张某理解。当年伤岳父大人的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就驾鹤西去,若夫人一心要复仇,就由张某代师父承担。”说到这,张松溪给白骨夫人鞠躬道:“只要夫人肯退去,张某定然自缚请罪。”
“哈哈……”
白骨夫人长笑一声,声音尖锐如鹤唳晴空。一些修为不深的人只觉体内气血滚滚,不禁吐出一口鲜血。
“张松溪,你莫不是以为本夫人不想杀你!”
“不敢!”张松溪抬头看着白骨夫人。
“好!好!好!”
白骨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露在外面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丝丝寒光。
“小玉和你已经共同生活了十年,翠屏那丫头也早就长大了。我一直认为,若没有你,她们还能过得更好!张松溪,我倒要看看,这二十年来你都有何等进步。”
“等等,夫人,张松溪早就被我们武当逐出师门。杀你魔门教主的是尊师,刚才夫人也答应了贫道请求,何故出尔反尔。”齐道冲见白骨夫人似乎要对张松溪出手,连忙开口说道。
“师兄,你不要与我争了。师父当年待我最好,所以你的武功一直比不上师弟我。既然是师父的债,自然由我来承担。”张松溪笑道。
“哼,你们两休得惺惺作态,纵然一起上又如何!”白骨夫人冷声道。
齐道冲当然想说好,面对白骨夫人这位魔门第一人,他确实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毕竟是一派掌教,哪能做出如此不要脸皮的事情。只听张松溪说道:“夫人说笑了,夫人再怎么说都是小玉娘亲,与夫人对敌已经失礼,哪敢与人围攻夫人。”
“师兄,不如借剑一用!”
齐道冲正迟疑间,“咳……”刚才被修罗道人重伤的王友仁总算是挤到了祖师殿门口。
他在听到张松溪的名字时就想出去见一见这位师弟。当年在山中也就他们关系最好,知道张松溪跳崖的消息时他还为此和齐道冲打了一架。如今见到张松溪真的没死,不由咧嘴笑了,夺过一名弟子的宝剑,抛给了张松溪。“师……弟,不……要留情……”
“王师兄。”
张松溪接过王友仁扔来的长剑,虽然想和王友仁叙叙旧,但还是别过头去,看向白骨夫人。
“夫人,请!”
若说刚才的张松溪就像山间樵夫一般粗鄙,但此时此刻,他就像换了一个人般,气质神态完全变了。在众人眼中,只觉张松溪整个人随风便涨,变得宽广起来,无量高,无量大。
这种感觉很微
妙,张松溪变得高大宽广时,所有看向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身的渺小。那情形就好像一个人站在无边的旷野上,看着浩瀚的星空。
其人如天一般苍茫。
白骨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心中暗道:“看来是小觑了这个张松溪。”
“夫人,你是长辈,你先出剑。”
张松溪的剑还藏在剑鞘之中,神色淡然,双目中精光一闪而逝。
“好!”
白骨夫人在见识到张松溪的变化时,便知张松溪确实是一位劲敌。
等她的话声一落,众人只觉温度瞬间下降,仿佛天空下起了大雪,遍体生寒。而除了寥寥几人外,谁也没有看见白骨夫人如何出剑的。
只觉眼前生起一道惨白的光芒。
伴随着惨白的光芒,众人又觉身陷无间地狱。天地间弥漫着一种极其纯粹的杀意,赤裸裸地没有含杂任何一丝其他的东西。那股杀意瞬间就冻结众人的思维,让人无从思考,也感受不到空间与时间的存在。
这一剑虽然只是刺向张松溪,但在张松溪身后不远处的齐道冲也感觉到了这股杀机。在他的眼中,仿佛天地一片惨白,白骨森森。心中既惊又骇,若是换了他面对这一剑,怕是凶多吉少!
而首当其冲的张松溪,感受到的杀机更是惊人。只觉天地泣血,万物归墟,世间再无一物。在这股冰冷的杀机面前,任何可见的不可见的都一一破灭。
“好冷!”
殿中一些道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又听“吟”得一声,如龙吟九霄之外。
白骨夫人的龙牙剑还未刺中张松溪时,张松溪的剑已然出鞘。在齐道冲等人看来,张松溪和白骨夫人似乎在演戏一般,白骨夫人的剑刺得很慢,张松溪的剑也挥得很慢。一人直刺,一人轻轻拨开长剑。
而白骨夫人感受到得却完全不同,她只觉她的剑刺在了一片无量虚空中。空空如也,邈邈茫茫。她的耳畔隐隐听到张松溪喃喃自语的声音:“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又似乎听到一道女子的声音:“娘,松溪……”
刹那仿佛良久,白骨夫人才发现张松溪正在她三尺开外朝她淡淡而笑。张松溪身前还站着一位女子,正是她的女儿尹明玉。
“谢过夫人手下留情!”张松溪施礼道。
尹明玉也连忙说道:“娘,你们不要打了。”
白骨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方才她显然是被张松溪的神意给蒙蔽了。这张松溪果真是好手段,她自问如今的她已经胜过她夫君当年,不想昔年武当掌教的弟子也已经成长到这一步。
今日有张松溪在,这大仇如何能报?
白骨夫人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为了今日她甘愿违背魔门祖训,与锦衣卫合作,最终却是这般结果?
“噗——”
不禁心神憔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脸上素白纱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