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来寺往来香客三三两两，大多都是妇人。寒风如行军出征，所过之处皆是落叶满地。

“唐锦心，我就不信，你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了我！”那碧衣罗裳少女一脸倨傲，眼神睥睨，站在无来寺大雄宝殿外的冰冷石阶上。碧衣罗裳少女露出的洁白脖子处，却放着锦心的不疑剑，而她的长剑落在不远处的落叶里。

锦心看了看身后的人，冷漠说道：“你们不是说我是罗刹，是妖女，是恶鬼吗？那今日，我就在众人面前杀了你，以坐实我妖女罗刹之名！”

“你今日在众人面前杀了我，被我师兄得知，看你如何跟师兄交代？”那碧衣罗裳少女倒也不傻，用她师兄威胁眼前已经红了眼的锦心。

“清碧，你不要太天真，对你师兄而言，你不过是师妹的身份。而我，对于你师兄而言，可比你重要多了。你死之后，大不了，我在他耳旁吹吹枕边风，自古以来这枕边风一吹嘛，可什么都散了。”

清碧被锦心激怒，妄图再拿回自己的剑抵抗，锦心用不疑剑近一步抵住她的脖子。青鸾鸟站在寺院的雕花栏杆上，见道眼前这情形，慌忙飞去青冧门方向报信。

不好！这戏演过头了！今日约清碧来，不过想缓和近日以来的紧张关系。哪知道，她因为担心师兄柳怀言被我蛊惑，非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唐锦心大觉不妙。

清碧对锦心下毒药，被锦心感知，清碧又拔剑流光剑影与锦心决斗一番，说自己与师兄感情如何深切身后云云，自然说的是自己对师兄的一番情意。

一开始锦心还因为自己的出现打搅了清碧甚觉愧疚，直到清碧辱极唐门邪教，说锦心有人生没人教养破坏自己与师兄的姻缘，锦心心里一气才有心气清碧一气。

没想到清碧听了方才这些话，这样的愤懑，这刻心里想着非要杀了唐锦心才解了抢了自己师兄之仇。

清碧自小和柳怀言便在青冧门一起长大，自己又是青冧门门主之女，在青冧门所有想要的，只需要自己半句话就已经有人双手奉上，唯独自己那大师兄，对自己彬彬有礼，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少说一句，该有的关心都有，有热络却不亲密。这种与众人对自己态度的不同，换做谁都会好奇和花心思去研究的。一旦对一个人花了时间和心思，哪有不会生出情愫的道理。

清碧十岁时，柳如絮正好已经成年，一次到了年尾的忠明堂厅堂之上的新任武官的调遣议事，在众人之中，只有柳怀言额冠巍峨，落在清碧的眼里，简直静默如神。

自己知事以后的武林大会每每都是师兄夺得头筹，加上江湖上对惩奸除恶侠肝义对柳怀言的褒奖，便使得清碧对自己的大师兄情根深种，除了这京城里的公主与各封地的郡主，还有谁配得上这样的师兄，恐怕也只有自己了，清碧那会儿如是想。

又过了几年，清碧过了豆蔻，过了及笄，从众多师兄弟和婢女口中才得知更多讯息，关于大师兄的，关于这世上能配得上大师兄的女子。她自己拼凑出来的“情敌”有：这京畿附近武将自然没有谁能记得过青冧门，但是文官里丞相之女也是碧玉年华叫许天绿，比自己大一岁，听闻此女婉约娉婷，身姿曼妙，十七师弟和三师兄在厨房饮酒时聊起的。听说她已经花信年华正愁嫁呢，父母到处托人说媒。除了许天绿，四大京城巨贾之一的王家有一个二女儿，叫王云洛，生得虽然不够标志，好歹家里家缠万贯，正在找倒插门们的女婿。

以及同为四大京城巨贾之一的李家，原本就是国姓，李家的二房夫人同一天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唤作李妙笔，一个叫做李重花。清碧在城东的胭脂铺【松烟冷】遇到过，都是红粉佳人，真正生的十分美，可惜个子不是很高，但万一大师兄就喜欢这种小鸟依人型呢？

要命的是，【松烟冷】的掌柜宋云之女宋烟冷也是京畿附近有名的美人，性格活泼灵动，传闻此女武艺甚好，有一次武林大会女扮男装，带着两个小仆去了竞技场，竟然在比试晋级了中场，与师兄在【百味居】还有其他侠客英雄醉里挑灯看剑，戏说风流。

那日是自己借口父亲随帝远巡，几位师兄都陪同去了，师弟们都年纪尚小，傍晚不知何缘故，青冧门中堂半人高的大缸突然碎裂，水快要漫到书房，请师兄快回去主持修缮水缸和搬运书籍。

柳如絮在【百味居】二楼收到信就与众人告辞回去。回去一看，半人高的陶缸在腰际被一块锐利石头砸碎，陶缸外面长了一些青苔，海绵还有石头落下的划痕，里面的雨水和苔藓漫了出来。

清碧的侍女不颂低着头站在清碧侧身后，鞋面全湿了，再看不颂的衣衫，不是晨时随清碧送自己去校场时参加武林大会决赛的大红色，而是暗灰色。柳怀言自己站在这水渍里许久，只是鞋底板湿了些。那大缸破损的腰际，正是不颂偷偷练剑在木桩上刺出的高度，柳如絮命师弟们将破缸抬出去，去找城东瓦罐匠烧一口一模一样的大缸。

柳怀言因为早年丧父，母亲不知所踪，心思敏慧且沉静稳妥。自幼对武术剑法极是痴迷，对旁的功课也很上心，对感情事并不是没有兴致，实在是无人与自己讨论过，真是君子心思。从前师傅安排自己去【翰林馆】学习时，先生时常念叨：“君子有情，止乎于礼。”

礼法自己是通透的，可是有情指的是什么，柳怀言一直不明白。是二师弟俞云星对自己那样的吗？帮自己盛饭端碗，日日来催促自己吃饭。可惜二师弟八岁的时候，被接回了将军府。

柳怀言年纪小，想去拜访二师弟。才走到玄武南街街口，看见将军府中门打开，走出来一位夫人和一位将军。

夫人落着泪，牵着小儿的手：“母亲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将你送去你远游。”

二师弟温顺的点点头，往马车上走去。

柳怀言往前走去，却被人捂住了双唇，自己拔出的剑气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送回剑鞘。

“云星。”

“怀言，不要喊，你和他这样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师傅，他们要把云星送到哪里去？”

“当年你母亲若是知道你和云星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断然不会将你送到我处抚养。”

“我母亲还活着？”

“但原来她，恐怕已经死了。”

“死了？”

“等你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有些人明明死了，却还活着。有些人虽然活着，但原本的人已经死了。”

“师傅，你是说英雄和僵尸吗？”

“对啊，有些人活着虽然能蹦能跳，却如僵尸一般了。”

云星骤然离开后，柳怀言惦念了他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