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狮子山,黄连关。
“我徂西北,慆慆不归。我来自南,零雨其濛。
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
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俞昊天的主营账外,突然响起将士的歌声。
南温皱起了眉头,挥手让身边的人近身过来。
快三年了,离上次虎跳关匆忙与京畿王军一站,俞昊天第一次见南温如此神色异常。
“南温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
“此乃一首是反对战争的诗,怎么会无端出现在军营?”
营外的歌声没有断歇:
“我徂西北,慆慆不归。我来自南,零雨其濛。
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马上命人去查,是谁在唱,直接就地斩杀!”俞昊天推翻眼前的军书和热汤在铺满虎皮的营帐中,大声说。
南温又叫身侧之参将,从营中找来几位副将,于东南西北的营帐中,同时快速去拿人。
声音依旧清晰,歌声哀切。
“哼,居然给我来一招,四面楚歌。”俞昊天拿起自己的长剑,站去营帐外,想听清楚歌声具体的方位。
这声音时远时近,像在谷口,由风传来,又像在整个黄连关的山坡,由四面传来。
“除了斩杀传唱之人,必须查清楚这首歌的源头!”
“是南温将军。”
俞子将带着三立来到俞昊天的营帐外。
“叔父,今日军中我听到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特来提醒您,小心军中有人别有用意,动摇军心。当年我父亲就死得十分蹊跷,到如今都没人知道因由。”俞子将一面行礼,一面说道。
“子将,当年你父亲惨死,叔府没有找到凶手,真是愧对于你。你近来推荐的方士暂时不要带来黄连关,以防被这歌声所扰。”俞昊天说道。
“是,只是叔父,这词曲本就是【东山】,只是改了西北二字,拗口又晦涩难懂,此事倒不像是精于文书之人所做,更像私塾只读了一年半载之人,半知半解所做。”俞子将说道。
“军中凡是上过学的都应该好好查一查。”俞昊天下了命令。
南温站在军营最高处,看着眼前从五百多营帐,变为眼下不足的三百多个,觉得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金殿,朝会。
“自陛下还朝,我蜀国已经军力大增,如今攻打黄连关正是时候。”一位士大夫说道。
“这三年俞昊天已经快要耗尽所有的军备,若是此时不攻,等他反应过来,西北诸多城邦都会遭殃。”老丞相黎远附议道。
“现在的俞昊天,勉强支撑军中用度,说不定已经在抢掠周边各镇,到那时,恐怕还会与术荣国联手,直逼王城。”
“不能等到西北民不聊生,我们才进攻啊,陛下。”
“攻打黄连关,刻不容缓。俞昊天这几年大肆招揽的是方士术师,恐怕早就渗透在京城中伺机而动。”
李上缮听百官一致认为此时事捉拿叛军最好的时机,于是决定,不日就即可发兵黄连关。
“柳都统如今已经将五万新兵训练得神勇无比,一定会战无不克,众军由他一手训练,又是张先影大将军的首徒。当年张先影大将军惨死黄连关,此次派柳都统去攻打黄连关,必定会凯旋归来。”
“敌军目前只剩五万大军,而我军有十万之众,当年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我们便能保住虎跳关,如今实力悬殊,大军一定旗开得胜。”
柳怀言站在金殿上,领命出征。
携嬴宫。
记忆恢复的锦心,回忆里有些事情难以置信,每一次记忆恢复,因她而死去的只影,暮雪,子墨师兄,父亲,母亲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都让她再一次心内被刺穿透。
原来自己的身体,居然承载过两位神尊的元神,还有一位魔神的魔骨,才让自己历经劫难,而每次大难不死。
只是,那时跟柳怀言在心居养伤的自己,竟然不知道,青帝李千山为了救自己,献祭了自己的寿命和魂魄,永远被困神阵困住,无法醒来。
眼前的李千山心脏还在跳动,眼眸偶尔转动一下,长长的睫毛像一片密林,有光和影在脸颊流转。他菲薄的嘴唇是极好看的胭脂色,眉间里藏不住的天子尊贵之气。
当日自己在花半坞见到李千山,只以为他是寻常过客罢了。
自己醉酒不慎入湖,他一身褚色长袍锦衣,素雅高贵,肤如宣纸青玉之质,临空飞来。轻功一点,便把自己带去赏荷亭中。
自己本来简单谢过之后就要走,发觉自己已有醉酒之态,自己的影子在太阳下摇晃不定,于是用功法将酒气逼出。
那公子笑着说:“姑娘这逼酒的功法江湖上可已经失传百年,看姑娘这般急切的模样,可以把我的良驹百里骑去。”
“也好,公子思虑周全,再次拜谢公子。今日我借你良驹去隐梅山庄,明日公子你就可拿着这陶埙去山庄里取百里。”
李千山带着笑意用了衣袂袖口来承接陶勋,自己看在眼里。当时便察觉他心思颇深。
但他面相大气沉稳,举止言谈间有如春风,身姿逍遥,却不是仙人侠客,但神色倨傲,身无佩剑,不像是商贾,一身名贵中药气息,也不像是江湖郎中。
自己当时因为急着赶去隐梅山庄,简单做了告辞。
她自己没想到,这一次不是第一次相见,是重逢。
第一次相见,原是在隐梅山庄的隔云小院里。他扶起摔倒的自己,将自己交给柳怀言便转身走了。
一直以来,他爱自己爱得深沉而隐晦。
自己对李千山曾经东过心吗?唐锦心不知道。
她只知道,李千山的深情,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会全部回报给他。
锦心看着李千山说道;
“小时候,我以为所有的小孩都是要泡在缸里的,我以为下雪天所有的小孩子都要拿着木剑起舞,等到我七岁去了蜀山,发现原来他们每天时时刻刻,无论寒暑都在练剑和法术,比我勤奋多了。等我去了峨眉。发现师姐师妹都在练习轻功,寒潭和绝壁上,一刻不停歇。
于是我回到天心崖后,早上把熟睡中的锦青拉起来,一起练剑。
她起初不愿意,说自己去的青城山的师兄们,每天拿着书盘着腿,坐在蒲团上念经就行了。我就让她在一旁拿着书,坐在蒲团上一起练功。起初她还看一些唐门诀,后来都是永春词,逸心曲。嘿,李千山,有人以天下为己任,有人以玩乐为己任,谢谢你,以我为己任”
锦心低下头,亲吻了李千山正转动的眼球。
“你知道吗?十年前,有一次傍晚,大雨。那雨把天都遮了,我在锦青的书台看书,那书名为【传奇】,讲的是如何写出一本好的人物传奇故事。里面讲,故事必须构建出一个最后动作,让读者在看或者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无从想象出另一个更好的可能。
我现我想,你与我的最后一幕,我想有个最美的可能。
在将来某天轮回转世,你在戏楼听戏,整个戏院没有多余的桌张,我宛自落坐在你面前,一起安静的听完一出长长的折子戏。
等你临了意犹未尽踏出戏院时,我会在你身边,淡淡的问你。
“当有一天我无法说出你我相逢的原因,或者你早已经不记得我。在我们曾经有些遗憾的前世里,你记不记得曾有十二只仙鹤鸣叫着飞过大寒的晴空?”
锦心说着,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
她记得李千山对她说过的所有话语,那么温柔,没有目地。
“姑娘这逼酒的功法江湖上可已经失传百年,看姑娘这般急切的模样,可以把我的良驹百里骑去。”
“我知道……是自己当时不察,害了锦心和柳都统。我已经命人去请柳都统,希望能解释清楚这其中的误会。”
“柳都统恐怕有他自己的难处,不便告知锦心罢。”
“锦心,当有一天我无法再陪着你,或者你要离开我。你会不会记得,在我们菲薄的流年里,曾有十二只仙鹤鸣叫着飞过大寒的晴空?”
“……”
“他今日神魂离开,我专程带你来跟他告别。”百闻轩叹息一声对锦心说。
锦心捂住自己的嘴,不让一丝悲伤露出指缝。
“我会记得,永远记得,在一片大寒的晴空,有十二只白鹤,它们向东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