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心才是整个京畿最后知道俞昌死于坠崖的消息。
——柳怀言父亲却并未得到伸冤理枉,当年的冤案并未平反,那柳兄与自己终归还是要陌路了罢。
她一身黑缎白裘坐在亭子里日日走神,腊梅阵阵幽香入鼻,锦心觉得甚是苦涩。
有时候回想起七月半的雨夜,柳怀言撑着伞款款的向自己走来,仿若故人归,嘴角的笑意像开到极致的昙花。
有时候回想起柳怀言打着伞带自己去百味居吃饭,给自己夹菜的手腕和,眉梢的柔情。
有时候会想起去大漠路上他说过的一些话:
“锦心,我的确很是喜欢你,不过我可瞧不见你那心里是不是有我这么一个人。”
“锦心,我现在即可允诺你,你可愿意跟我找个山野僻静处,建一个小筑,靠山邻水而居,不过锦心你需得等到我证明了父亲的清白。”
可最终不都是如当日自己路上所言:
“可是柳兄,好多有情·人都没有等到那个绝佳的归隐时机,既然你深夜将我从隐梅山庄掳掠了出来,不如我们先过好当下好吗?”
真是一语成谶。
李千山下了早朝飞奔来此处,见湖心的锦心神色颓靡消沉,斜着倚靠在观景台。
她任由手上的鱼食随意掉进湖里,水中的红尾锦鲤为了夺食,纷纷跃出水面,可鱼食只是很久了才松散得掉出一粒。于是锦鲤往此处越聚越多,红黄一片,很是绚烂。
眼前的锦心,与四五月前那日在花半坞遇到的精灵机敏少女相比,如今好像被人抽走灵魂一般。
李千山走近锦心,一同倚靠在栏杆上,雨翁从旁取了鱼食来。逗锦鲤的李千山转过头看着锦心那张精致小巧,眉目却俊美清秀,如今的颓唐让人禁不住怜惜。
他心里提醒自己,今生与锦心无缘。锦心心之所系只有柳怀言,可他心里总是会生出一点点的贪婪和希望。
希望锦心能变回那个在芭蕉树下对自己热烈,要自己的衣衫,要抱,说要一起居住在仰山殿。变回每日下朝后她都能陪自己吃饭,她总诧异那些平常食物的滋味,每一道菜都像第一次吃,瞪大了眼睛,右边的重眸里闪着金光。
若能回去,多好啊。
他再也不会计较自己有没有充分体现自己的魅力,再也不会奢求跟她有个孩子,最好是个男孩。那样孩子十六岁以后,自己就可以退位,带着她去游遍四海九州,吃遍天下珍馐。
如今,他只想要一个拥抱。哪怕她身体寒凉如冰,他可以慢慢把她暖化啊。
“陛下,京畿三缈山那边的宫殿已经修葺完毕,如今空着也无王妃和太后居住修道,不如您带着娘娘去那边散散心,检查一下工事。”
李千山脱下自己的绒麾给锦心盖上后,转身离开亭子。
雨翁见陛下近日见了嬴妃一脸的愁容,自己也跟着一直愁眉不展,于是便说出十石前两天给自己向陛下提出的建议。
“雨翁,如此甚好。你且先去三缈山那边整理两间小楼出来,记得锦心如今怕冷,先运薪柴和铜炉过去,各个房间的炉火位置一定要安置好,注意不要走水。锦心的床重新做一张新的去,床脚要被平常的高二倍,那床最底部一定要放软和的金丝绵。此事你先调用的殿前的人,不要从柳都统禁军处抽调人马。”李千山听闻此建议马上眉目舒展一些——若是带锦心去新的环境,慢慢散开心结,也许她还能变回以前的那个傻女。
“是,老奴马上去安排,下午就启程往那边去。”雨翁带上十石马不停蹄去安排接下来行宫上川宫之事。
雨翁带着十石,玉来宫的宫女六人,青帝的近卫八名,出了禁宫南门便沿着朱雀正街一路驰骋向三缈山方向赶去。
路上除了一名小童玩皮球走到路中间,其父亲一直客气道歉,导致雨翁和十石的马车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出城一个时辰便到景致幽静,苍柏耸立的三缈山。
凉月寺广场中间,八卦图之上。
纪冷霜打开培风递过来的一只铜管,摊开纸条:
青帝近日便会带着嬴妃出宫,去往三缈山,计划一切顺利。
素九独自在京郊南边的一处山洞里等冼华回来,见他并未带回那凡人的心头之血便稍微安心一些。
他带回两只小巧的铜铃和人间的鱼干,还有各种小糕点,于是更加喜悦。
那日,冼华在树枝之上,耗了一成功力才将唐门的毒逼出三成于体外。
每到子夜之时,这种毒就会发作,骨髓如寒冰刺入,经过几日调息,如今也将好。
未免被素九发现自己中毒之事,他用法术在洞府中幻化了新的一个房间来疗伤。
冼华中了此毒阴鸷,反而不是生气而是开心。
“如此阴寒之毒,一定能解麒麟火之灼炙。果然钟号山上的朱雀鸟,没有骗我。唐门人体内果然阴寒之极,这下素九有救了。”
不过,那凡人心窍之血也却是不好取,那日见她往一处极为高大宽敞,比碧落第一重仙境各位仙人的道场还要气派广阔。
自己化为一只黑猫尾随,却被一道强大的仙障阻拦在外。
要不是素九不忍心让无辜之人枉死,借口用伤神匕防身,将伤神匕从自己处骗走。那日便未能进入那处辉煌之地,不然便可将那人带来这洞府中。
一只灵巧的白猫跳到冼华面前。
“王上,那朱雀的座下,一只乌鸦带来了新的消息。”
冼华正因为那道仙障无法可破,而想着怎么骗素九将伤神匕交于自己。但以素九的心性,绝对不会交给自己。自己又做不出骗她之事,冼华正为此而绞尽脑汁。
“快说。”
“几日后,那凡人将离开有仙障保护的宫殿,而去往一处山林之地。”
“只要进了山林,她就入瓮中之鳖了。”冼华嘴角终于有了些上扬的弧度。
正吃着芙蓉糕点的素九,偷听到冼华的计划,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胸腔处,拢了拢往外飘出的火星,想着如何继续让冼华放弃治疗自己。
若不是那伤神匕之殇,会将自己所有魂魄收进匕首里,永远不得转世,再也见不到冼华。素九恨不得用这伤神匕对着喉咙,让他与自己回妖界,静静等待安静平和的死亡。
两日后,雨翁让原本就是维护这三缈山上川宫的二十七名守卫和十九名宫女已经将三缈山所有宫殿和楼宇都命人打扫出来,有两处最幽静之地,又花了大半天做了最妥帖的修边和锦缎装潢。
又与近卫们巡查了周围的百姓居住情况,只有最近三里地之处,有一处山神庙。
因为此地太过林深草丰,附近少人居住。
各个进山出山的入口,雨翁又亲自去巡查安排一遍又一遍。所有的安全和防患,雨翁都当做重中之重。
——他就怕刚刚恢复一点的蜀国,又有什么动荡与不安。
西北边境,赤岩壁。
俞昌将军死于与夫人夏芜梨去赏日出而不小心坠入悬崖的消息,依旧是最可靠的那位黄参军,乘着快马来报。
同时还将俞昌大将军与术荣国的信件,在井巷里传播之事告知。
俞昌的副将,俞昊天得到消息,立马就请南温将军,俞鬽将军来帐中。
三人才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些思绪。
俞昊天认为俞昌大·将·军是被夫人推下悬崖,因为众人皆知道,将·军与夫人向来不太亲近,这位夫人的娘家可是铮铮铁骨的夏侯府。
而南温将军认为,将军之死太过蹊跷,而且京中又传出证据,将军恐怕用假死,使了一计瞒天过海得缓兵之计。
俞鬽将军向来只注重自己的武功,对计谋实在不甚了解,只能二人之间附和。
那目前是静等俞昌大将军归来领兵起事,向朝廷暂时顺从养晦韬光,余下多余的六万大军如何处置南温将军正要吐出来商议。
“报……”
从营营帐外传来更急更大的马蹄声。
“副将军,剩下的四万五的大军,青帝已经让镇守京畿要道,与俞昌大将军更早进入军中,同样立下汗马功劳的张先影大将军来接手。”又一位上气不接下气的信探来报。
俞昊天先稳住有些慌乱的俞鬽将军问那来人:“张先影如今已经到哪里?”
“回将军,恐怕还有两三个时辰,便可到军中。”那人喘了口粗气拱手说道。
“出去!”南温将军突然急切的命令报信那人。
还未等那报信人完全退出营帐,南温将军不停在营帐中走动说:“马上张先影九道,这赤岩壁多出的六万军队如何安置?安置之后的粮草用度如何运输过去?凭张先影的聪慧过人早晚会被查出来。”
“别慌!”俞昊天继续稳住南温说。
同一时间,俞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害怕,开始捂着头胡言乱语:“我要是早晓得俞昌会死于妇人之手,绝不跟他上一条船了。这将军我不当了,早晚都是死,不如我现在出关,去术荣国谋个参军来当……”
俞昊天按住俞鬽和南温,自己信步踱上往日俞昌大将军才能做的主椅。
他抬着头缓缓的说:“他张先影前来续职,定然不会带太多人前来。与其等朝廷查出一二,这样噤若寒蝉等青帝发落。不如先在黄连关里有一处密林狮子山处杀了张先影,借着之前所修暗道,带着这十万大军,一路杀回王城,才尚有一丝生机。”
俞鬽被俞昊天的话吓破了胆,反应过来时,南温已经和俞昊天在整个蜀国的边防图上开始作部署。
“只是此事需得快!不能慢!蜀国明面上共有四只边境之军队,西北五万,西南四万左右,东南六万,东边三万,京畿最紧要的虎跳关陈兵两万。五位王侯,各自有两万军备,算来明面上青帝可以出兵的是三十万军队。但一旦这三十万万全部用作围剿我们,那么边境将犹如无人之境,周遭国家必定趁机掠夺,特别是一直都在骚扰边境的术荣国,蠢蠢欲动的大秦,还有按兵不动但一直想扩展疆土的羌王。那么按照往常的用兵计划,各位王侯出兵一半,东南出兵五分之二,东边三分之一,西南三分之一,虎跳关全部,那么青帝可用之兵为十一万左右,加上京畿附近边关的用兵和禁军,加起来最多不会超过十二万大军。但是,若是我们速度快,青帝根本来不及向王侯借兵,其他边境也赶不及回来支援。哪怕临时征兵,最快最多可用之人,也只有六七万。而我们目前手边可用之军已经超过十万,最让我们没想到,当初忍痛割肉的一万大军,如今正是我们最好的虎头军,他们与在京畿,正好雨我们里应外合。”俞昊天越说越容光焕发,一扫之前的阴霾。
俞鬽清醒过来时,俞昊天和南温已经将粮草的供应和俞昌留下的钱银如何用,俞昌回来如何交代完全做好计划。
“把刚才那报信的王参军请过来。”南温出营帐说。
方才最后进来报信的王参军已经缓过来气息,但还是口干舌燥。
“那张先影带了多少人来?”俞昊天站在主椅旁问他。
“回将军,不多,就带了青冧门弟子一人,七百多虎跳关的人来。”
“下去吧。”俞昊天说。
“张先影那老匹夫,就交给俞鬽带五千人先去会会他。任他是战神在世,也难逃这寡不敌众。”南温说。
俞鬽虽愚笨些,也知道有些事终究也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上。他怅然一笑,自己这些年一直都在躲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也没有想到,这谋·反的第一步棋,就是自己杀了青帝派来接手西北边境的张先影。
“是!”俞鬽提了自己十三斤八两重的一对狼牙铁棒出去。
待俞鬽出去,俞天昊走到南温身侧,轻声交代了几句。
南温点点头,往弓箭营的方向走去。
他每一步呼吸,都吐出白色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