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芸住在宫里的这几日,天正朝来了一批“贵客”。
天正自建朝以来,虽朝内一派和平景象,百姓生活衣食无忧,可是在天正边境之处却一直受到南夏蛮子的侵扰,许多年来一直没有间断过两国间的战争。
此番,天正朝又一次南征,终于与南夏谈和,两国暂罢战事,边境也暂从战火纷飞的烽烟中得到了喘息。而南夏可汗为表诚心,特意派遣了南夏大将军耶鲁不花为使臣亲到天正参见元帝陛下,奉上金银珍宝,牛羊牲畜。
元帝为了显示□□气度,在皇宫紫阙台上大摆筵席,招待南夏来使。
思芸虽只是元帝所封翁主,但因得元帝喜爱,便也特得到恩准一同参加这晚的紫阙台晚宴。
是夜,明月皎皎,夜风轻柔,紫阙台上的桂树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紫阙台上灯火通明,歌舞声起,元帝天子威仪坐于紫阙台上方皇座,俯瞰座下一众臣子。
穆贵妃因为怀有身孕,元帝便让她在宫中休息,没有参加这一晚宴。而妃嫔之中,位份最高的便是舒贵妃,其余还有郑嫔、莲嫔、庄贵人、韵贵人等几个受宠的。
穆贵妃特意派了春枝随在思芸身边伺候着,思芸对这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太拘束的感觉,更何况今晚受邀宾客之中,还有她父亲忠静候唐天霖在。
思芸静静坐着,吹着凉风,闻着花香,倒也觉得惬意。只是不经意一抬眼,正对面坐着的却是那个宁懿郡王陆千寻,一双冷冽清寒的目光似笑非笑望了她片刻,嘴角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
思芸有些琢磨不透这个人,不过倒也并不惧他,他看由他看,自己的目光不闪不避也正对上了对面那只狐狸,并也同样报以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算是前嫌的释然,也算是对他那一盆昙花的感谢。
陆千寻对思芸的这一抹笑,仿佛颇有欣然之意,端起座前酒杯遥举了一下,眼中闪过灼灼星辉,仰头一饮而尽。
没一会儿,南夏使臣已经落座,他们此番进京倒也带了不少人来,看起来阵仗不小。
那为首之人便是南夏大将军耶鲁不花,一脸的络腮胡子,瞪着一双铜铃眼,倒与那天正朝普通百姓家贴在门上的钟馗有那么点相似。
他们是南蛮之地出来的人,于天正朝的礼仪礼节所知甚少。到了紫阙台上,也没向元帝行君臣之礼,只是简单弯了弯身子,大喇喇便坐了下来。
上将军沈随也在筵席宾客之中,瞧着南夏蛮子这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心中便有火气,朝着一旁唐天霖便道:“瞧瞧这些蛮荒之地出来的人,哪懂半点礼仪,打了败仗进京求和讨饶,看起来这气焰倒比打了胜仗还要嚣张啊!”
唐天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这些南夏蛮子这一回虽是打了败仗,只不过他们却也不是什么弱势的,这些年来给天正一朝造成这么大的滋扰,元帝对他们也是心有忌惮的。
今天这场筵席,虽然是所谓的求和,可是看他们那个阵势,却是一点也不示弱的。
酒宴开始,先是习惯性的歌舞助兴,这些东西其实没什么多大意思,只不过在歌舞的背后,席上众人却是各怀心思。
六皇子承奕坐在思芸身旁,看起来倒是十分怡然自得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对面坐席上的那些南夏蛮子而感到一丝的紧张拘束,而三皇子承贤却有些端着,脸上不露一丝笑意,看起来对这些南夏蛮子既有不屑,又有一些敌意。
酒过三巡之后,南夏将军耶鲁不花走上前来朝元帝道:“□□皇上,本将军此次奉了我可汗之命前来求和,除了金银财宝之外,我还带来三样南夏的宝贝,献给□□皇帝。”
元帝假意客气道:“伊织可汗客气了,不知是什么宝贝?”
耶鲁不花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侍从便先端了一个大盘子上来,掀开盘子上覆着的红布,那里面原来是一把弓。
“这是我南夏的霸王弓,通身用玄铁所铸,有一百五十斤重,威力无比。我南夏曾有人用此弓射下一双天上的大雕,一箭贯穿双目。听闻□□勇士甚多,想必也一定能用此弓百步穿杨。”
耶鲁不花说话口气甚含轻蔑,放眼望去,此弓虽看起来浑身乌漆漆的,很不起眼,可是若如他刚才所说,倒真是稀罕的宝弓,只是天正朝素来擅用轻便的骑射工具,面对耶鲁不花的这一挑衅,元帝有些担忧,不知谁能举起宝弓试上一试。他的目光望向了座中的上将军沈随,众宾客之中,也只有他是武将出身,也许是能做到的。
沈随会意,正要起身上前,却听一人说道:“父皇,不过是拉弓射箭,不如让儿臣试试可否?”
说话的是三皇子承贤。思芸瞧了瞧他心道,看起来这个三皇子也不像是个大力士的样子,这把弓这么重,能将它拿起来拉开已是不易,还要什么百步穿杨,他真能行吗?
舒贵妃同样也是这么想的,忙道:“贤儿,此弓非比寻常,你当真行吗?”
承贤点头道:“父皇、母妃,儿臣自幼勤习骑射,虽在宫中,可也总希望能有报效朝廷的一刻。此弓虽重,但南夏既有人能射大雕,天正朝自也有人可以用它百步穿杨。”
元帝知道承贤从小喜欢练习骑射,也是有些本事的,又听他说得胸有成竹,想想让他试试也无妨,便道:“贤儿,你并非军中武将,只需试试便可,若不行也不必勉强。”
承贤沉着走到耶鲁不花跟前道:“将军,既是要看百步穿杨,可否能借个人给我一用?”
耶鲁不花哪里将这看起来毫无出奇之处的三皇子放在眼里?轻哼了一声道:“随便!”
承贤看了看酒宴上,随手捞起一个盛酒用的琥珀杯,走到耶鲁不花的随身是从身边道:“你将这杯子放在头上,向后走一百步,此杯便是我的目标。”
南夏侍从瞧着这看起来身无三两肉的天正皇子,又听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当即有些犹豫,看向耶鲁不花。
“好,你就听三皇子的,快去。”耶鲁不花相信,那样重的弓,他甚至是连拿都拿不起来的,双手叉在胸前,静等着看他出丑呢!
陆千寻却是了解承贤的,这个三殿下虽从小不是最得元帝宠爱,可是却是个胸有大志的。他的骑射功夫要比元帝所知远远要好得多,那时候他同承贤一起到野外射猎,曾亲眼见过承贤的箭术是有多么惊人。
今日,也算是他表现的一个机会了。
那霸王弓虽重,可承贤稍一使力立刻便拿在了手中,用上了力气拉开弓弦。
虽说是在夜晚,光照条件不是很好,可是承贤的脸上却是稳如泰山的神情,那样的自信和专注就连元帝看了也在心中暗暗赞叹。
耶鲁不花到底还是小瞧了天正朝,在他满是不屑的眼神中,三皇子承贤身如磐石,站定之后,那一□□鹰一般的眼睛很快瞄准了百步远外南夏侍从头顶的琥珀杯。
风声夹杂着箭声,划破了已经凝滞的空气,急速向前飞去。
“砰”,琥珀杯应着箭声碎落一地,再看那南夏侍从早已是吓得目瞪口呆,呆了好一会儿再摸摸自己的头颅,确信了还在之后才算是安下了心来。
耶鲁不花也被震住了,他哪里能想到这看起来不过像个书生一般的承贤竟能有如此大的膂力。一个养在深宫中的皇子都有如此本事,那些在军中长年征战的将士就更不用说了。
原本耶鲁不花总觉得这一回南夏会战败只不过运气不好,大意罢了,可今日见了承贤露出的这一手才渐收了些小觑之心,深知天正一朝果然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的。
元帝原本还提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面含笑意赞道:“贤儿,果然是好箭法,只是光有蛮力还是不够的,往后可以跟着沈将军多历练历练。”
陆千寻和承贤一个微妙的对视让思芸不由想起了当初听到的那番对话,再看沈随,虽表面应着元帝的话,可是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起来,眼光若有似无地瞟向了六皇子承奕这边。
若是她没记错,沈随和穆贵妃是中表之亲,因此沈家一直都是站在穆贵妃这边,支持着六皇子承奕。
而舒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承贤从前一直默默无闻,可是那一日在假山后同陆千寻的那些对话,可见他对皇储之位是有觊觎之心的,而且陆千寻站在他的一边,还说了要他拉拢沈随。
今日这一箭,承贤不仅在元帝面前大大露脸,而且也算是有了预期的效果,只是不知道沈随心中是怎么想的,若是他改投风向,那六皇子的地位就很难说了。
哎,思芸皱了皱眉,皇家的宫闱倾轧还真是复杂,这里边暗流涌动,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卷入其中,也许就是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筵席之上,看起来父慈子孝,君臣和谐,大家都是言笑晏晏,可是思芸的心情却有些沉重起来。
还好她只是白姨娘生的一个女孩儿,还好她与这天家的皇位之争没有什么关系。
她想要的,不过是好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罢了,思芸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却听那边耶鲁不花将军粗厚的声音又再响起。
“皇上,请容我呈上献给□□的第二件宝物。”
众人停下手中筷箸酒杯,一齐向耶鲁不花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