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又道:“其实今晚你不过来, 我也会派人接你来。”
我奇道:“为什么?”
四阿哥沉重道:“我刚刚发现原来你被人偷袭是很容易的事。”
我闪了半天, 就是怕四阿哥提起这事,因头皮一麻,面上一热, 支支吾吾道:“我和锡保约定一月后决斗的事,皇上可有说什么?”
四阿哥看着我笑, 我发起急来,扯着他问:“到底有没有嘛有没有?”
他才说:“皇阿玛已经知道, 但没有说什么, 也就是默许了。”
我哼哼唧唧道:“就是……偷袭我哪有那么容易,我要叫他拿出代价来的……”
正说着得意,四阿哥忽然翻身上来, 把我给压了。
我跟他闹了一番, 小脚蹬蹬,小爪挥挥, 把床上被子都搅得翻了浪, 一塌糊涂,好容易气喘吁吁躲到里床,瞪着眼睛对他猛念咒语:“儿子,儿子——”
我一面念一面发笑,四阿哥也吃我不消, 故意板着脸消遣我:“明儿我跟皇阿玛说,不给你当侍卫了,成天男人堆里混, 要是谁都像锡保那样还得了?”
“他们敢!”我说,“谁敢四阿哥就拿剑劈谁、我拿火枪崩谁!看谁敢!”
话音未落,四阿哥又明袭我,我也不是吃素的,被他亲了一口,立马一个小猴跳反扑到他身上。
不过我倒霉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小受叫做骑乘受,我的确是把四阿哥给压了,但他居然一下有了反应,我想爬又爬不走,叫他放我他又不肯,害我心头狂跳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只见他自己闭了眼睛开始喃喃:“”儿子……儿子……”
我要笑,不敢笑,低脸看他,却又呆了。
四阿哥闭起眼睛来的样子……该怎么说?
应该是,就像《越狱》里面那个t-back大叔的常用句型之一:摸着良心说,我想他……
“那个……四阿哥……”我凑近他,“这边有声音,外面的人会不会听见啊?”
四阿哥听了这一问,一把把我拉到他身下。
我有点眩晕,不由闭了闭眼。
他扯开我背后细细系带,一开始,我觉得冷,然而很快他的缠绵就驱散了我的寒意。
今晚的四阿哥温柔的简直不像他。
他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动作,都让我感到我们是在做只有两个深深相爱的人在一起时才会做的事。
这是最真实的错觉。
我翻过自己手背盖住嘴,可他拉下我的手,以吻封缄,然后他抬手过来,替我把披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压近我,清清楚楚跟我讲:“刚才你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不管你怎么叫,外面的人听不到。”
我眼冒金星与火星,nnd,卧石真的答春绿啊,我忘了康熙出巡本来就带有常在、答应沿途侍寝,上行下效,这些皇子阿哥的身边多少也有美貌婢女伺候随行,宿帐规格又怎可与我的侍卫小红帐相提并论?要是做什么都听得到的话,那还得了?
岂有此理一百遍啊一百遍!枉我辛辛苦苦忍到现在,四阿哥才一记头告诉我不用忍,他是存心玩儿我么?
我拉下四阿哥脖子,用力亲亲他:“改个样儿……”我说,“改个样儿。”
他说:“什么?”
他说归说,动归动,我乘机提出要求:“你让我bang一bang好不?”
四阿哥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只管含糊应着,就是不肯离了我的身。
他已经做了的。
他正在做的。
半是愉快,半是痛苦,我的感觉忽然间被充满了。
他要我,迫不及待地。
我要他,真心实意地。
晚上睡不着,我磨着四阿哥说故事听。
四阿哥被我缠不过,便说他小时候才没人给他讲过故事哄他睡觉,于是我给他讲了个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他听得高兴,想了半天,又用满语说了一个他们满族的童话故事给我听,是什么猎人和狗的故事,我满语听力很不过关,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已烛倒天明。
行营在外,做御前侍卫的一般寅时就要起身侍驾,我虽可宽限,至多也不能超过卯时,此刻打量帐内投入天光,怎样也是卯时过辰时了,我不见四阿哥踪影,急忙从床上跳起,捡了衣服七手八脚穿起,没有镜子,梳头要麻烦些,不过我一个人也搞定了,再戴好帽子,随便抓过床头边的一杯隔夜茶漱了一口,抹把脸就匆匆往外走,才踏出两步,忽觉不对:天都亮了,我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去不是自暴猛料么?不成,不成,得另辟蹊径。
我眼珠一转,想出一个好主意,拔出佩刀走到帐后,刷刷从上而下划了一道长口,双手扒开走进去,再依样划开外面一层帐幕,没有挖地道本来就是四阿哥的错,现在我人工开一条后路想来他也无话可说,和我白小千的面子比起来,帐子算个什么东东啊?反正今天要拔营,晚上重安新帐,四阿哥不必担心睡觉漏风走光等环保问题。
可怜我昨晚消耗体力过剧,等划完里三层外三层的尾帐,我累得快要学螃蟹口吐白沫了,总算搞定最后一刀,于是我将刀收回刀鞘,悠哈悠哈“干巴爹”一声,一个天马流星倒勾拳把裂缝扯开,七扭八歪钻出帐子,双手叉腰站定,首先做了一个深呼吸,啊~早晨的空气多么清新,阳光多么明亮,那边还有两个帅哥,肩宽腰细的背影,多么养眼——
哟~帅哥转过脸来了,向我冲过来了——
啊~我想死……请万能的西门大妈告诉我,为什么一大早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会站在帐子后面说话?
我大义凛然地后退、后退、后退,还不及一头蹿回帐内,就被四阿哥揪住后颈拉出去,对我吼道:“你搞什么鬼?不走前门走后门?”
嗄!大白天对我耍liu mang?
我惊恐之下冒出一句崇明岛方言:“侬做蟹(念ha,第二声)?”
四阿哥气呼呼瞪着我,我抖。。。左右看看,再抖。。。好家伙,四阿哥把他帐前的侍卫都调到帐后了,而我从四阿哥帐子去康熙那儿必经十三阿哥宿帐,他又叫出十三阿哥同着在此说话,摆明就是帮我扫平出门障碍,我却搭错神经从后面开山劈路钻出来,撞个正着,可不是我火星了么?
站在一旁的十三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四阿哥,彻底无话可说。
除了早上这个意外插曲,十三阿哥返京,走得还算平静,比较特别的是锡保虽然有伤在身,却坚持不肯让人抬他扶他,而是自己出帐走上马车,短短路程,搞了一额的汗,且一上车伤口就裂了,二阿哥好不指挥着人忙乱了一番,若非康熙那不批准,二阿哥差点不放锡保走,而之后我悄悄问相熟的替锡保临时诊治的御医,均言以他的伤势一般人根本无法自主行动,就不懂他为何强争这一口气。
他们不懂,我倒有些懂,锡保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不过十三阿哥的未来我知道得比较清楚,不管遇上何事,十三阿哥总能否极泰来,因此我也不太担心。
我郁闷的是另一件事:自打我在四阿哥帐内过夜一事当着十三阿哥的面活生生穿帮后,四阿哥就不理我了。
可那天的事能怪我么?我哪锅晓得四阿哥会跟十三阿哥在后帐谈情说爱?大清早的看日出啊他们?
跟四阿哥不和谐了,不和谐他也有错,谁叫他安排事情不先预知我一声?
还前门后门咧,别以为我懵懂,好歹我也是领略过山歌教的大名的,那索变相调戏我!哼!
本来四阿哥不理我,我也不理他就是了,但我的眼睛不听话,成天跟在康熙身边,所见无非是几个阿哥们来来回回。
我想看四阿哥,又怕别人看到我看他,更不愿他看到我看他,一天下来,眼睛都快抽筋,到了晚上,一个人抱着枕头,还很哀怨,我随身带着的专门放银票的小绣囊那天晚上落在了四阿哥床上,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有发现的话,应该早点还给我嘛,不要害我人财两空,相思成灾。
我和锡保约定一个月后决斗,康熙是已经知道的,但好几天过去了,他从不曾在我面前提起,简直就当没那回事似的。
十三阿哥和锡保都不在了,有时候我想找四阿哥探听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有心避着我,我也没辙。
可恶,那晚四阿哥留我在他帐内十三阿哥又不是没看到,他搞什么欲盖弥彰的把戏?也不至于就不睬我吧?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点不差,行营到保德州的第一晚,我就做了个关于蛇精的怪梦,忽然一下惊醒:四阿哥怎么会做那件事做得那么熟练工?难道他以前经常做?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我跟在康熙身边已有一段时间,知道他不喜欢吃鱼,却不知道他喜欢打鱼。
保德州扎营所在之处靠近黄河,保德天桥的“石花鱼”闻名遐尔,据说石花鱼十年才能长成,其味鲜美,非比寻常,唐代柳宗元在《晋问》中曾写过“河鱼之大,上迎清波”,指的就是它,但钓石花鱼最好的钓饵是石虫,石虫只在河流底下的石头后面才能寻到,因此煞费人力,康熙一整个白天就带着人乘小船满河的打鱼。
我对钓鱼这类事一窍不通,也看不懂康熙领着那些阿哥为了一条鱼上钩而兴致勃勃的是干什么,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是小阿哥,在二阿哥面前也说不上话,只跟着七阿哥、八阿哥他们一处,而十三阿哥返京,四阿哥自然就落了单。
除了对十三阿哥与众不同之外,四阿哥跟其它阿哥都是不亲也不疏,无甚好处,亦无甚坏处,我候了一天,好容易觑到空档,抽身往后舱走,想要理理装束找四阿哥说话,谁知走到后面,一眼就看到四阿哥跟十四阿哥站在船尾说话。
十四阿哥比四阿哥略微矮一些,他们两个如果同时站在德妃的身边,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十四阿哥是德妃所生,但四阿哥的样子就不那么容易看。
满人习惯宠爱小儿子,四阿哥又是自幼被抱到孝懿皇后宫中抚养,就我在宫中对德妃的有限几次见闻来看,四阿哥和德妃的关系也的确不算好,尤其我想起他日四阿哥登基后在他们母子兄弟之间所发生的事,就更觉蹉跎。
正想着,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先后别转脸来,看到我。
我曾经看过老年十四阿哥在乾隆朝的画像,画面上他那一对高高的颧骨能把死人吓活,然而此时此刻,在河船上,十四阿哥的侧影沐浴在午后的阳光斜照里,分明是一翩翩美少年,怎么跟老了相差那么远?难道说十年后他当大将军那几年被马踩过了脸么?
船身忽的晃动,我扶门框站稳,又扶扶帽子,因正对着光线,眯了眯眼,才走到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身边。
我瞅着十四阿哥,他也看着我,但先开口说话的却是四阿哥:“你来找我有事?”
所谓挑不如撞,正好在这碰见四阿哥,左右也清静,现在要不说话,回头还不知上哪找他,因此我也不管他们兄弟两个正在谈什么、谈完没有,直接“嗯”的应了一声。
十四阿哥跟四阿哥说了句满语,我却听懂了,大约是“等会儿再说”的意思,只见四阿哥点点头,十四阿哥便转身往前舱走了。
十四阿哥走起路来,腰就是和人不一样,不知他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从哪学来的,倒也不是女气,反正很特别,我看着他一路走远,自己就一路在想马上该怎么问四阿哥问题?大白天的,好像也不太合适讨论那种话题啊。
我不开口,四阿哥也不说话,我们互相望了望,又都别过脸去,我用指甲抠着船栏,犹豫半响,终于鼓起勇气问他:“十四阿哥来……”
孰料他几乎同时说道:“你不……”
我没听清他的话,很快接道:“啊?”
他也在问我:"什么?"
我们又一次同时说话,就不由对笑了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
“你先说。”我说。
他一下说了两件事:“我已跟老十四谈好,回京后,他会负责训练你的火枪枪法,如果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我们可以另做安排。你现在不晕船了么?外头风大,我看你一早起身,跟在皇阿玛身边伺候也快一天了,吃得又少,面色有些不好,先回里头歇歇去吧,我叫人送些热点给你。”
他的话听起来简单,其实内容不少:让十四阿哥教我枪法,自然是为了增加我和锡保决斗的胜算,但听他口气,似乎还另有伏笔?也不知道这事是四阿哥主动找十四阿哥谈的呢,还是十四阿哥主动找的他?总之有些奇怪,不过想来想去,应该对我没什么坏处罢?
四阿哥瞧我没什么意见,就说他还有事,要先走。
我微垂着首,在四阿哥就要与我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我拖住他的手指:“等等,我还有句话说——”
他停下,我咕哝出一句:“晚上……我睡不着……”
“想我了?”他问。
我扭捏半响,憋出断字片语:“我……你……除了我……你有没有……”
“没有。”他凑近我,截然道,“只有你。”
我面上烧了一烧:“真的?”
“不骗你。”他一顿,又道,“就当是给你的奖赏。”
我如蚊子哼哼般明知故问:“什么的奖赏?”
他低笑:“不说这个。我只问你,你喜欢么?”
这话我完全没料到,弹回一声给他:“勿帮侬港——”
谁知他也学了我的口音重复了一遍:“勿帮侬港。”
我吓一跳,他倒学的满嗲的么?语调绵软细巧又不失文雅,是标准的苏州话,这家伙肯定随康熙南巡的时候没少看花姑娘。
我这么想着,因飞了四阿哥一眼,忍不住跟着笑。
四阿哥再要说些什么,那头过来一名他的亲兵,见我们站的近,止了步不敢上前,四阿哥却早有看到,便稍微让开身,示意那亲兵说话。
亲兵等不到我走开,还是吞吞吐吐不肯说话,四阿哥骂了他一声,他才用满语叽叽咕咕回了一番话。
我隐约听出是和十三阿哥有关,却串不到一块儿,只见四阿哥渐渐变了脸色,我站在四阿哥对面,看得最是分明,有一瞬间他的脸色简直可以用“气急败坏”这四个字来形容,亲兵话音刚落,他就蹬蹬蹬直转身往船头走去。
我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
四阿哥到了康熙面前,脸上已经缓和过来,他们说话,我带听不听,听了也白听,四阿哥又很快匆匆下船离去,我更加不得要领,直到晚间把康熙身边相熟的小太监悄悄扯了一个到暗处细问了一回,才晓得京城传来消息:十三阿哥的福晋兆佳氏意外小产了,且是一名业已成型的男胎,十分可惜。
——可是以四阿哥的定力,怎么会陡然失态若此?何况跟我说想法安排十三阿哥先行回京的不就是四阿哥么?他不是说纳拉氏的家书上还提到类似隐患,怎么看起来好像对此一点心理准备也无?
我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四阿哥自此就没露过面,因康熙的行程安排本来就是过了保德州就要返京,听说四阿哥当晚就直接同着先行部队赶往京城去了。
而直到我随从康熙回到紫禁城,一连数日,也没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在乾清宫露过一次面,又留神暗查宫中上下种种口风动向,心中不安就越扩越大,莫要给我猜中了:十三阿哥回京并不是像四阿哥告诉我的那样仅仅为了牵挂兆佳氏一说?
我接连忙了数日,因天渐转暖,有些我要穿的衣物还放在随园,便特意挑了一个不当班的晚上,领佩了夜间专用的腰牌出宫。
随园在北边安定门内,我晚饭吃得迟,直到过了卯时,才悠哉悠哉独自骑马出来,天幕已经黑了,但古代没有受过汽车尾气污染的环境就是不同,真的是星大如斗,月明当空,我所行之道又算得半个禁区,路人车马稀少,晚风习习,写意极了,我心绪亦为之一爽,缓缓策马前驱,口中还带哼着小调儿。
这次出宫我请了一整晚的假,可以明日一早再行返回,回随园我自己的地盘当然是高兴的,不过一想到就要看到长得像打手的暴牙太监毛会光同学,不免让我的憧憬大打折扣,正在犹豫晚上要不要取了衣物便直接回宫,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我经了去年秋天多次围猎的经验,一听马蹄错落之致即知来人马术颇佳,心中好奇,略回首去瞧,那人却连人带马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掠过,啊!居然敢超我的车,不,超我的马!到底是哪个混小子?
我不服气拍马追上,那人始终比我先一个头,很快跟到一个三岔路口,直走就通往随园,左拐是往四贝勒府方向,那人突的转过脸朝后看了我一眼,竟然是前年四阿哥自安徽桐城带回、先在怡性斋大书房伺候文墨、后又被调入粘杆处当值的坎儿。
我虽然好久没见坎儿,但他那一脸迷糊相的标志性表情不会让人认错,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我心念一动,一勒马缰,不远不近地尾随他闪入右边一条从没去过的小巷。
巷内地段错综复杂,有些地方其实并不适合马匹行走,我好容易转过几个墙角,背心已出了微汗,速度明显落后下来,只听前方视线不及之处吱呀一声,似有门扉开动之声,多了个心眼,先跳下马,一手牵马悄步沿墙根摸将过去,果见转手一道墙面上贴地开着一扇小门,而门面与墙色相近,若非我有成见在先,很可能就忽略过去。
四下静悄悄的,坎儿连人带马就如凭空消失一般,除了这道门是真的,我几疑刚才所见所听均是幻觉。
夜凉如水,我在墙下呆站了片刻,不知所以之间,忽闻墙内传来一声叹息,我身子遽然一震:这声音,是四阿哥的。
我把掌心贴在门上,轻轻一推,开了。
门后是一个院落,一座佛庙的院落。
佛殿内外,炉香烟袅,禅音悠扬,一脚踏入,恍然走进另一个世界。
院落正中,是一株高古柏树,四阿哥站在树下,白衣胜雪,他抬起脸来,我怦然心动。
白色不吉,我很少看四阿哥穿白色,但眼前的这一幕,我仿佛已经看了千次万次。
他抬脸的角度,眼神的流淌,该一个姿态,好似凝固住我曾有的梦境,没有发生过,确实看到过。
我屏住呼吸,移不开步子,然而他清清楚楚开口:“你来了?”
当我站定在四阿哥面前,他什么话也没说,先紧紧拥我入怀。
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恍然如梦。
要辩什么前因后果?
只想这样沉静依赖一处,就是天荒地老,太平盛世。
良久,良久,四阿哥放开我。
我低头注视他摊开掌心:一枚通体无一丝接缝的玄铁指环就躺在眼前,上面还绕着半截我亲手穿过的红线。
“怎么找回来的?”我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说:“是老十三交给我。”
我用手指触摸指环边缘,有限温热:“十三阿哥为什么会在大阿哥被秘密押往畅春园单审的时机出现在那儿?他要提前回京,根本不是为了兆佳氏,对不对?”
“错。”四阿哥纠正我,“不是老十三要,是我要他这么做。但我料定一切,却没有算到他会半途跑小差帮你找回丢失在青螺山下的铁指环。他是在冒险,他赌输了。”
我深深呼吸:“十三阿哥已经事先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待在府里,若非兆佳氏意外小产,未必会这么快暴露行踪。”我顿了一顿,又道,“前天十三阿哥的庶福晋石佳氏已被太医院诊出患了失心疯的毛病,大家都传言其实兆佳氏的小产跟石佳氏脱不了关系,所以这个‘意外’你早就知道,但你没有提醒过十三阿哥,是么?”
四阿哥看着我,半响无语。
就在我快熬不住他的逼视的时候,他抬起我右手,打算将铁指环套入我的无名指:“我提醒过他。这几天我也不解,也一直在问他到底是为什么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而直到一个时辰前,他才把这枚铁指环交给我,告诉我原委。那天老十三跟你自青螺山危崖坠落,翌日我寻到你们,曾亲口说过无论什么代价也要帮你找回铁指环,但我始终没有找到……现在是老十三找到了,他说,除非我得到这个天下,他才肯心甘情愿对你放手。”
我茫然:“天、天下?”
四阿哥淡淡道:“你用不着左顾右盼,这儿全部道路已经封锁了,要不是我让人带你,你以为你进得来么?”
我细瞧他神色变化,还是难探究竟。
“你进来之前,我还在犹豫,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下定决心——”他墨睫一瞬,似有微妙光华掠过眼底,“从此刻起,你没有后路可退。我不斗人,有人要来斗我,想保护好老十三,我必须强过任何人。成事在天,我和老十三出身皇家,将来最多像大阿哥一样被圈禁终生,但我们身边的人可能就难逃一死,所以在那之前,我要尽快看到宗人府给你改谱换牒,再让你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日后纵然有罪牵连,至少可保性命。”
我想起康熙虽然以仁政自居,但向来深恨党争,废太子、圈禁大阿哥时牵涉到的张明德一案,不仅著张明德凌迟处死,行刑时更令事内干连诸入往视其受千刀万剐之惨状等种种处置,至今仍觉不寒而栗。
四阿哥、十三阿哥、纳拉氏、甚至兆佳氏,这些人将来的命运我统统知道,可我就是看不到我的——除非我是历史上真正的年妃,然而那结局亦称不上美好。
“随园的人知道我今晚会回去,他们已经等太久,四阿哥,我……”
“你的手在发抖?你怕?”
“不,生生死死我都不怕,只是……”
我嘎然停住,四阿哥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怕有终有一日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天下,却忘了我。
我看着四阿哥,无论如何说不出这一句话,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天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很重要。唯有如此,我才能保护你们。你愿意么?”
“啊?”
“受我的保护。一生一世。”
玄铁指环滑下我的手指的一刹那,我骤然记起当初自青螺山危崖坠下,十三阿哥的手完全脱离我的那一刻我脑海中如遭电击般飞掠过的一幕景象:
淙淙泉水,白色身影,切金断玉般清晰庄严的声音——白蛇,受了法华金轮之戒,便要经历七七四十九世血花孽痕附体苦楚方能重续情丝,你愿意么?
愿意……我愿意……
脑海里有声音在回旋,像是我的,又不像。
我几时听过这样的话,说过这样的话?
梦耶?非耶?
我心头滚热,手足冰冷,唯突觉一处疼痛难忍:被指环套住的右手无名指!——我手指纤长,四阿哥从前给我戴戒指都是戴在食指上,为何今次却换了位置?
“呜……”我身子一倾,扶住四阿哥臂膀,“我的手……为什么、为什么戒指拔不下来?”
是我眼花么?铁指环正在发出幽幽明红奇光,我的手指快被熔断。
“四阿哥!”我叫他,他却不回应我。
我抬起眼,一下窒住呼吸,十三阿哥举箭站在四阿哥的背后,打磨得那样锐利的箭头,在月光下泛着荧荧的光,对准了四阿哥的后心。
利箭如电,刺破空气,“哧”的一声骇人闷响,将四阿哥自背及胸贯穿,兀自滴血的箭头堪堪探出他的心口!
我神志为之一摄,只觉眉间突如针刺,同时以心口为源,似有两股绝大力量要将我生生撕裂、破体而出。
是我要死了么?
他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模糊,我想最后再看清楚他一眼也不能够,莫名积聚的恨意占据了我满腔身心。
不能够!
不能够!即使火烧菩提树,捣碎明镜台,我也要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