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
没多大一会儿,小车来到了龙潭路南郊家具大厦。
井然道:“朱总,靠边一停,我下啵。”
朱总道:“送到家呗。”
井然道:“忒腐败了。”
何正果道:“到了这里了,别挣歪了,到家呗。”
井然笑道:“忒腐败了。那好啵,家具大厦南边那一条马路,一直往西。”
小车拐进那条马路,路不宽,年久失修,路两边有一些商店,是一个老居民区,有一些工厂,均关停并转貌。
井然笑道:“这是一个衰落的街区,工厂,有去了开发区的,有倒闭的,有转产的,……。”
鞥~,井然这么一说,依稀能发现,这个街区昔日的繁荣和辉煌,小车走在失修的马路上,一直向西。马路两侧,是一些小街,小街两边,便是胡同了。井然当指挥,小车离开马路,向北一转,驶入一条南北向小街,小车停在了井然家的胡同西口一边儿,小街的尽头,是一座败落的工厂,铁皮大门关得死死的,里边儿有没有人,不得而知也。
小街上,井然家的胡同西口往北,一男一女俩老人靠了墙,在讨论什么,此外,就没有第三个人了。
井然笑道:“谢了。到家了,就这胡同,西数第三个门。朱总,何总,到家喝口水啵。”
“不家去了。”朱总道。
“不打扰了。”何正果道。
井然,还没有下车,朱总觉得,前边儿那二老不对劲儿,有点儿那个,小车在小街里,也是个大件了,二老却视若无睹,这种表现非同寻常,朱总担忧道:“欸,井然,那二老不对劲呃。”
井然一笑道:“那二老,和平、安全,别担心,一点事儿没有。”
朱总道:“那就好。”
井然笑道:“到家了,寒舍一坐呗。”
朱总笑道:“不打扰家人了。”
井然笑道:“家里没有人。我妈,中心医院保洁;我爸,做了点儿小生意。老爸,一年赚不了几个钱儿,成天飘在外边儿,跟真事儿似的,一个月1天,保准天飘在外边儿。”
何正果笑道:“不渴不饿,家里不去了呗。”
朱总惊异道:“那二老,自闭吗?”
井然一笑道:“欸~,朱总火眼金睛啊?那二老,奇怪极了,一前一后,自闭型精神病了。事儿就自么巧合,俩人病得毫无二致,精神病又不传染,怪哉,怪哉。”
朱总笑道:“何总,用急回吗?”
何正果道:“不用急。”
朱总道:“井然有事儿吗?”
井然道:“没有。”
朱总笑道:“两位,和我待一会儿?”
何正果笑道:“好的,待两会儿,也行啊。”
朱总笑道:“我住的楼单元里,也有自么一位,我看一看,有没可资借鉴的,井然,你说说二老,咋自闭型精神病的呗。”
井然道:“二老,我叫大爷大娘,我家房子,是大爷穿针引线帮着租下来的。大爷,原是马路南边那家工厂的会计,工厂搁浅,他是留守人员。南郊家具大厦开业后,他在大厦里干了好几年会计,一直干到了患上‘自闭型精神病’。大娘,原是龙平中心医院护士,德才兼备,我妈干保洁,是她给介绍的。二老,对我家有恩,二老是有故事的人,一两句说不完。”
朱总笑道:“那就三四句话说完呗,不行的话,十句八句说完也成啊。”
那二老,像是在演讲。
何正果笑道:“二老自闭得厉害,这个世界,在二老眼里,跟没有一个样啊。小车停了一会儿了,和小车没进小街一模一样啊。”
井然笑道:“二老,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状态,是在演讲哩,演讲辞千篇一律,一模一样,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一样。人们之于二老,世界之于二老,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朱总笑道:“我那单元里的邻居,人们敬而远之。今年中秋节,还好好的哩。”
井然笑道:“这二老变成这样,时间久矣。00年大娘这样了,00年大爷也这样了,不到一年的功夫。”
何正果道:“二老,不停地讲,讲啥哩?”
井然道:“讲的,全都是过去的故事。”
朱总笑道:“二老,还认得你啵,你和二老‘Hi’一下,还有反应吗?”
井然笑道:“不认得了。你‘Hi’和不‘Hi’,塑料布上滚到地上的事儿。一开始,我见二老,都满腔热情地问候,当你,每一次问候的是‘木桩’和‘水泥线杆’时,你也就不问候了。”
朱总道:“精神医科,有圣手能医这病,就好了。”
井然道:“那一准,得得诺贝尔医学奖。二老是知青,1977年恢复高考时,都0岁了,年龄卡在了沿上,那时,已是俩孩子的一对夫妻了。大的,女儿,1968年生,9岁;小的,儿子,1970年生,7岁。大爷大娘,1978年初,双双考上了中专,大爷读会计,大娘读护理。毕业后,大爷成了那间停摆工厂的会计,大娘成了中心医院的护士。二老,兢兢业业,仕途上无灵性,没什么造化。大爷,干到工厂搁浅,官至财务科副科;大娘,干到退休,官至护士。女儿女婿大本,出息成了龙平中上市民;儿子厉害,博士毕业,成了龙平电力大学教师。”
朱总道:“啊,多好啊。”
井然道:“1999年,二老卖了医院的房子,搬回到这儿。二老凑足了钱,儿子和人行龙平支行一女生结了婚。那女生(儿媳),是一位漂亮得让男人颤抖的尤物,000年,给二老添了孙子,二老那高兴劲儿啊,甭提了,二老那会儿,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儿媳添了孩子,更显成熟更显美丽更显滋润了。001年,五一假,儿媳带着孙子失联了,留言道:我是一抔垃圾,把我‘低格’了吧。卡上00万,你的名,6位密码(婚礼年份+月份),是我对‘我毁婚约、你放弃孩子监护权’的补偿。我随‘我的初恋’走了,我和他始于高二上学期,大学同城,恋情6年。读研,他去了美国,我保研,研二时情断,恋情达‘七八年’。去年圣诞节,俩人偶遇,旧情复燃,烈火干柴了。你人好、人帅、事业棒,找一个好女孩子,把我‘低格’了吧,扔了我这抔垃圾吧,恭祝你幸福。”
何正果浑身惊起一身米粒儿,道:“蛇蝎美女,搞死你不商量啊。”
朱总道:“太恐怖了啊。这一些勾稽关系,你整得自么清呃。”
井然笑道:“二老,天天上演《讲故事》(小品,严顺开?洪剑涛?小叮当)啊。”
粮票的故事啊,三人一阵爆笑。
井然道:“大娘看了儿媳‘留言’,哪里返垡来,直接‘阿门’了,抑郁了,刹那间小脑萎缩了一样,不消一个月,就成这样了。公安局跟踪追击,儿媳带孩子去了澳洲。儿子,遂申请了澳洲科研计划,成行了。儿子极为理性,把小孩争回来,小孩回不来,老太太就完了。”
朱总道:“杀人不见血也。”
二老,在演讲。
井然道:“儿子到了澳洲,见了夫人和小孩,还有她那个一度恋了‘七八年’的他。她道,小孩,不得商量,遂将了军。查知:那个‘七八年’的他,全家移民澳洲了,他婚后无子,是终生无子,他的前妻理智,遂分了。二老的儿子,请了律师,依法解决。后来,儿子失联了,中国澳洲使馆,介入了这事儿。相隔不到一年,老爷子步老太太后尘,就成了这样了。至今,二老的儿子,仍然失联中。”
何正果道:“狗急跳墙,被‘七八年’干掉了?”
井然道:“我方,持续交涉中,澳洲警方持续跟踪中。”
朱总道:“凶多吉少也。”
45.6
天忒冷了,小车没熄火,空调开着。
朱总道:“二老,演讲得啥?”
井然道:“想听吗?”
何正果道:“不礼貌啵?”
井然道:“‘礼貌’和‘不礼貌’,席上滚到地上的事儿。”
车玻璃,遂开了一小缝儿。
微风,进了车里,清爽极了。
冬阳杲杲,金色光辉,慷慨地倾泻在小街上。
二老演讲,历练久矣,字正腔圆,颇有评书的味道。
老爷子道:“绥靖吧,姑息吧,养奸吧,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人失联了,你信吗?”
老太太道:“她,忒能装了,忒厉害了,把俺全家人卖了,俺也没一个知道,上哪里‘使钱’哩。”
……
井然道:“二老的演讲,在床上,在房间,在自家院子,在胡同,在街上,在公园,在广场,在车站,在公交车上,一样的内容。有一回,阴差阳错,二老到了火车站超市,去得了回不来。超市报了警,警察见得多了,老爷子背的水壶上,有住址,有女儿女婿电话。商场人流如织,这里,哪里是二老演讲的地方啊,警察没等二老女儿女婿,把二老送回到这胡同,我爸遇上了,警察问我爸道:是这儿不?我爸道:是。警察让我爸,又找了一位证人,我爸和那位证人签字画押后,警察将二老作了交托,走了。”
……
老太太道:“绣花枕头一包糠,一包狗屎。”
老爷子道:“太平洋,过不去。过去了,找不着儿。”
……
朱总道:“悲剧啊。”
……
何正果,朱总,缺乏故事背景,许多话听不懂。
……
老爷子嘟噜上了:“锔灯泡,焊针鼻儿,火补避孕套,懵虫子变性,挖掘机玩漂移,玻璃板擦屁屁,火车轮换气门,珠峰装电梯,地球缝拉链,木星糖葫芦,太阳进雪藏。”
老太太嘟囔上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卖夫求荣,卖儿求荣,十恶不赦,罪该万死,遗臭万年。”
……
朱总道:“忒悲催了,听不下去了。走啵?”
何正果道:“不听了?”
朱总道:“不听了。”
何正果道:“咱走?”
朱总道:“忒悲催了,咱走。”
何正果道:“好,走了。井然,明儿去安阳,安全第一,请多保重,辛苦了。”
井然道:“不辛苦,何总放心。”
井然,下了车,关上车门。
朱总将车窗放下来,道:“再见。”
井然笑道:“再见,朱总;再见,何总。”
何正果道:“再见。”
朱总道:“再见。”
朱总,关了车窗,小车调头,出了小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