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泽没有想到叶子会这么有行动力,自从她自居为他的医师之后,别说是汤药,膳食,就是几点起,几点睡,都被她一一规定。这不,她又在教御医行针了。
“嗯,很好,再扎一遍。”
“叶夫人,我还是不敢啊。这几处都是大穴,扎错了的话……”
“有功夫害怕,不如多练几遍。”
南宫泽看着双手抱胸一脸认真的女子,忍不住说道:“我的病也不一定要行针,何必为难他?”
“他拿着朝廷的俸禄,给你疗毒,那是分内的事儿。怎么能叫为难他?”
“那你呢?”
“我本来就是医生,有了病人,当然要治。路见不平,拔针相助嘛。”
“你直接给我行针,岂不好?”
叶子伸了个懒腰,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哎呀,我怎么忘了给你炖的粥了,我得去看看了。”
“别急,有人看着呢。父皇要见你。”
叶子搓了搓手,往后退了一步:“啊,他见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谢谢你,你不要多心。”
叶子想了想,应该是自己多心了,问道:“什么时候?”
“今晚吧。好好梳梳头发。这几天,把你给忙坏了。”
叶子照了照镜子,的确头发都有些乱了。当初给岳阁疗毒,她也没这么累啊。大概是岳阁太强,他太弱了,总让人忍不住去照料他,关心他。
至于爱,叶子想估计不会。想了一会,又自己笑了,幸亏这东宫里没有女主人,要不,她还不被骂死了。
“其实,你不用急。病去如抽丝,这几日我好了许多了。”
“我哪里急了?不过早点把你治好,我早点了事儿,也好早点找我那家亲戚去。”
“我帮你找吧,也免得你昼夜悬念。”
“别,他们都是老实人家,禁不住你们折腾。”
叶子梳了个端端正正的妇人髻,选了件朴朴素素的衣服,换了块更厚实的面纱。看上去,嗯,就像一个寡妇。
“你这是把父皇当成豺狼虎豹了?”
“没有。不过我嫁过人,这个行为举止是要注意一些的。”
“你放心,父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叶子一回头恰好对上南宫泽的清眸如水,心里一惊,笑道:“我的夫君,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那你为何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南越来,你婆家对你不好?”
叶子看着南宫泽为她心疼的模样,咬牙道:“他死了。”
……
果然,外界盛传很好色的皇帝,对于儿子,只是个和蔼可亲的父亲。他并不年轻了,虽然才五十岁不到,可看上去就是一个龙钟老者。叶子不止一次听到过岳阁嘲讽他的无为而治,百姓们倒是安居乐业,朝廷上却是一塌糊涂。岳阁喜欢把一切掌控在手里的感觉,他虽然偶尔也会说,也许那老头有他的道理了,可他才不会那么去做呢。他的和蔼和好客让叶子觉得很温暖,觉得他们父子二人都不像是帝王家的人。怪不得,会有这样的太子儿子,原来是因为有这样的皇帝爸爸。
皇帝一口一声的谢,弄得叶子受之有愧。他没有问她的来历。他没有问她的打算。只是这样温情而又热情地谢她。
出来了,叶子一巴掌拍在南宫泽身上,差点直接把南宫泽拍趴下。
“呵,你是我救的最上算的病人了。”
可下了楼阶,却转过来一个人,把叶子吓了个不轻。这次,我们完全可以怀疑这个人有预谋的可能。这个人是南宫清。
他上前不卑不亢地给南宫泽行了礼,南宫泽却是少有地冷淡。
“北边儿的军队可还安定?”
“诸事皆好,只是士气有些低落。愚弟听闻兄长抱恙,放心不下,就赶紧回来了。在路上才听说,幸而有位神医叶夫人,不知兄长可安好了?”说着,又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叶子,笑着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叶夫人了?幸会幸会。”
叶子知道他一回南越,就去了北边儿巡军,想着早早治好南宫泽的病,也是为了避开他。没想到,他突然就回了宫。这时,也只好笑道:“岂敢,不过三殿下既说了军中士气低落,这样冒然回来,只怕不妥吧。”
南宫清笑道:“兄长,你这叶夫人不但是神医,还是个女太傅呢?”
南宫泽低声喝道:“老三,不得胡说。父皇还在里面等你呢,快去吧!”
叶子总觉得南宫清临走时看她的那一眼和嘴角的一丝笑意,凉凉的,让人毛骨悚然。不过是见过两次面,现在她又一洗铅华,他该认不出来吧。可叶子总觉得,他一定认出自己了。
心烦意乱之下,她走出了屋子,望着天空中那一轮弯月儿发呆。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长如玦。不如意者长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纵然南宫父子对她再好,她再也不会向对着大叔,对着师傅,乃至对着杜后,那么坦然了。她在想,在长安的那个人,有没有在思念她?一年,她不觉得他能守下来,但他还记得,那就够了。可说不定,他一有新欢,就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叶子揉了揉眼,确定刚刚那条黑影不是幻觉。她想,可能是南宫清身边的人。一纵身,叶子追了上去。
那人到了偏僻的地方却停了下去,像是有意在等叶子。叶子心里有些微惧,刚刚是想也没想就跟了上来,连秋水剑也没带。那人要真的有恶意,她也许还不是对手呢。
“夫人!”
那人却跪了下来。
“你们还是找了来!东辰呢?他给陛下传情报去了?”
“东辰……他受伤了。昨日,我们遇上了南宫清身边的高手。”
“怎么会这样?严重吗?他在哪儿?我要去看看他!”
“属下正是来请夫人出宫的。白日南宫清只怕已经认出夫人,这宫里不可久留。”
“不,我还不能走。”
“为何?”
叶子听到这坚定决绝的一问,心里微微一震。是啊,为何。她向来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么?为何,这一次却一定以一己之力插足他们的皇位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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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父母心,我既然救了南宫泽,就不能弃他于不顾。你和东辰暂时不要露面了。放心,再如何,我不至于连自保之力也没有。还有,你们不要动用陛下在南越宫中的情报网。陛下不久会有大用处,千万不要为了我打草惊蛇。”
叶子默默地往回走,宁朝和南越这一战应该是免不了的。宁朝现在是兵强马壮,怨不得岳阁会起秦皇汉武的念头。其实,这一战早早就在筹备之中了。南越的皇帝一直都是谨慎的很,让岳阁找不到话柄。本来就是无义之师,又师出无名,才一直都没有动静。可一旦兴兵,受苦的永远都是老百姓。
“北冥,你怎么又回来了?”叶子听到身后的动静,问道。
刚刚要回头,却被一把搂入怀中。好温暖的怀抱,多久没有被这样抱过了?叶子哽咽道:“是你么?”晚风中,她的声音有些悠长,有些凄婉,还有些幸福。
“可不就是我么!”那人说着,却放开了叶子。
叶子听到答话,才蓦然醒了过来。是啊,怎么会是他呢。他该在长安啊,多么遥远的地儿。
“原来,叶子姑娘养病,养到鄙国来了?”
面对南宫清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叶子想起上次被他戏弄,上上次被他戏弄,还有刚刚被他戏弄,不争气地红了脸,像个小媳妇似的跺了跺脚(其实,咩就是个小媳妇),就往前走。
“怎么?我就不及你那死鬼丈夫那么许多?”
他倒会占口头上的便宜,不过貌似的确是自己说丈夫已经死了的。叶子转身冷冷道:“我劝你,不要同室操戈了。岳阁可比你哥哥难对付的多。”
南宫清收了笑脸,硬硬问道:“你当真要帮他?”
“不过是不能看着你胡作非为而已。”
说完,叶子飞身离开了。南宫清闻了闻衣襟上的余香,心道,怪不得,岳阁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把他的妹妹也遣送回了国。
叶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岳阁的样子。死岳阁,臭岳阁,为什么你要去碰别的女人?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把对我的承诺丢到爪哇国去了?尽管已经托了剑丹监视着他,可是叶子又有些后悔了。干嘛要多此一举。一年后回去,他骗自己说,他没有,自己也就骗自己信了,不就得了。要是剑丹真的绘声绘色地说着他和别人的爱情故事,她该怎么办啊?不,不行。要是他敢碰别的女人,她才不回去呢。凭什么,就活该她思念入骨,他左拥右抱?他是不是吃准了,她不会再爱上别的人,才故意地给了她这个虚无的承诺。
到了天将亮的时候,叶子才睡着。
“别,别……”
叶子睁开眼时,还仿佛一片血红。她怎么会做这个梦。
梦中岳阁满身箭伤,全是地血污站在她的面前,说:“朕的国家,朕的天下,都交给你了。你要替朕守好了。还有,朕的儿子,你要好好待他。”
“不,凭什么,那是你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就凭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你就是。朕要掏出你的心来,看看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梦里的岳阁没有一点温存,没有一点怜惜,竟是修罗一般向她索命。
叶子心里一片惊痛,她……到底还是错了。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这到底是惩罚他,还是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固执,惩罚自己的偏偏要那个唯一。
南宫泽见叶子红肿的双眼,不禁问道:“怎么,你哭了?”
“是。我想起我丈夫了。”
“节哀吧,毕竟死者已往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辈子能爱上一个人,是一种痛,也是一种幸福。”
“可你还年轻,这样子,他如九泉有知,又怎么会安心?你总不能为了一两年的恩情,守一辈子。”
一辈子!要是他真的违背了诺言,她宁愿就当他死了,然后守一辈子。
叶子笑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知道在你们这儿,像我这样的,几乎没有守的。可在长安,要是女子愿意守下去,没有人会来逼迫她的。”
“那么来生吧?”外界只说我体弱,故而至今未娶,怎知我要等我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只知道你的心里有着你的那个人。
叶子怔住了,她知道南宫泽对她有着感激,有着好感,可不知道他竟然动心至此。
南宫泽见叶子怔住了,笑着岔开了话,说道:“开个玩笑罢了,你还当真了?我知道你不但来生,连下下下辈子,也都许给你的丈夫了。哦,还有件事儿。父皇说,和你相谈甚欢,请你今晚还去呢。”
原来,老皇帝,不但是和蔼可亲,而且率真可爱。有些话,不便对臣子奴仆说。有些话,不便对妃子皇子说。老皇帝都放心地对叶子说了。大概是因为她是一个无关其中的外人,一个无所求的“寡妇”,恰巧又不是太笨。其实,他们谈的也不是什么机密,不过随意聊聊。叶子发觉了老人的睿智和渊博,也品味出了他的淡泊无争。
“说实话,陛下不像是个皇帝,倒像是隐逸高引的居士呢!”
“呵呵,这就不敢说了。”
叶子在陋室中时,就很是健谈,何况是遇着这么一个聊友呢?两人遇天说天,遇水说水,直到宫监催了他好几次,老人才依依不舍地就寝了。叶子心里也是难得地通畅。回去给一直等着的南宫泽把完脉,头一沾枕头就昏昏睡去。
清早,叶子伸了个懒腰,心道这样的日子也挺不错的。咦,这是什么?叶子打开了帖子,几行字倒是清楚明白。南宫清说他旧伤复发,请神医过府治治。
叶子收了禀帖,来到南宫泽房里,问道:“他以前受过刀伤?”
“那还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他带着几个小太监偷偷溜出了宫,见街头的小混混欺压良善,就忍不住出手要管,结果在背子上挨了一刀。其实早就好了。我想法子回绝他,他没按什么好心,你不能去。”
叶子坐了下,说道:“你也知道他没按什么好心。不入虎穴,安得虎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