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楼上,君与民同乐,熙熙攘攘地坐满了人,酒过三巡,原本肃静的夜宴,变得有了几分热闹。这本不是正式的国宴,而且陛下又最是一个开明的君主,慢慢地下面就觥筹交错,三两成群了。陛下是来者不拒,不论谁来敬酒,都一笑饮干。倒是他身边的侍卫笔挺笔挺,像根竹子似地,站住身后,到了后来,有人来敬酒,就一脸不悦的样子,那些本来就官位不高的人,就不敢去了。
云板三声,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安静了,来去斟酒的侍女们也退了下去。
一位白衣女子缓缓进来了。说是白衣,也不确切,上好云锦裁就,光洁而不耀眼,轻扬而不飘渺。衣裳上疏疏几枝红梅,含苞未放,默默不语。仔细一看,不是绣的,不是染的,竟然是一笔笔画出来的,还带着未散尽的墨香。再往上看,那一张脸让众人呆了。莫非是,从家里那副洛神画中走下来的不成?脚下一双鹿皮软靴,头上无金无银,连发髻也没有梳,只是黑色丝绦结住。
岳阁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含笑问道:“所献何舞?”
“怀美人。”那女子声音清清朗朗。
笛声顿起,箫声悠悠相随。
“昔有佳人兮倾国倾城,
佳人一顾兮群芳无色。
天风为裳兮泠水为佩,
绰约其神兮高洁其怀。
明眸澹澹兮为谁盼焉,
皓齿如贝兮为谁启焉?
明眸皓齿兮一去不返,
青天苍苍兮黄沙漫漫。
广袖不舞兮中心惨淡,
长夜无寐兮永望河汉,
河汉远隔兮且为此歌。”
笛声清越,箫音低徊。女子的歌喉如在九天,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女子一舞,仿佛当年美人含情遗恨。当日一曲《西洲曲》,还有一个“她”。今日一曲《怀美人》,只余下一个“我”。
舞者自歌,歌者自舞。
一曲仿佛一生,一回眸就是一段情,一低首就是一段伤心。
舞罢,无怀,无美,无人。
无昔日之恨,无今日之叹。
只余万分寂寥,直直叫人;不知此生来此人世所求为何。
笛声绝,箫声咽。忽听得一阵铁骑突出,却是筝声紧密,一阵强似一阵,似夹风雨而来。那女子却不为筝声所动,一个端正的小垂手落身,口中徐吟。
“往事已矣,今朝多乐。
月明灼灼兮良夜难得,
把酒当歌兮琴瑟相和。
敢呈鄙技兮秋水流波。”
岳阁轻轻拍手,说道:“送剑。”只见一个青衣丫鬟用大红的一个火漆盘子托了一把轻轻巧巧的剑,女子拔剑出鞘,一个旋身上扬,游走大回天,直直追上筝声的最强处。
“秋水寒,豪情多。
为龙冲云汉,九重天上天。
为蛟探深海,摆尾弄狂澜。
为蝶游花间,惜红问深浅。
为骥踏流星,嘶鸣思征战。
为雁顾孤影,惊弦惶惶见。”
原是筝声极高,被女子追上之后,只能和着女子的舞姿。女子也不再卖弄歌喉,每一声急促而清晰,之后便是一段剑舞。
旋转,旋转,旋转。
飞扬,飞扬,飞扬。
杀伐,杀伐,杀伐。
无处不极,无极不尽。
《怀美人》里还有一个“我”,这段剑舞里无我,无他,无你。
心随舞动,只余天地乾坤。
情随舞起,如见日月神明。
“剑起秋风起,剑落秋叶落。”
女子收剑入鞘,向前俯身行礼:“敢问君王,此舞如何?”
岳阁问道:“你,叫叶子是吗?朕替黄河两岸百姓谢谢你了。”
叶子抬起来头来,毫无忌惮地打量着岳阁。快三年了,从少年到青年,他是越来越像一位帝王了。他面部的少许秀美也都化作了沉敛。若不是带着醉意,众人面前,他该是不怒自威的吧。
“我见你那一柄秋水太过轻巧了,舞的好也容易。不知道你敢不敢用我这把伏龙剑?”
叶子偏过头去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这来捣乱的不是别的,就是南越三皇子南宫清。
叶子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却被拦了下来。
“需要立个赌约才有意思!”
“要是我赢了,这把剑就归我。”
南宫清笑着应道:“好,要是你输了,今夜你就是我的。”
叶子看着笑得无比灿烂的南宫清,肩膀抖了一下。下面早就乱成了一团,叶子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只笑着说:“那我就亏了。不如这样,你替我求求陛下,要是你输了,今夜陛下就是我的了。”
南宫清拍手笑道:“好,好,好。陛下可看见了?难道我就不及陛下这么许多?”
叶子提了伏龙,笑道:“陛下不说话,叶子可就当陛下答应了。”
岳阁也笑道:“三殿下和叶子有此雅兴,朕当然奉陪到底。朕先敬壮士一杯。”说着,亲手斟了一杯酒。叶子左手提着伏龙,右手接了酒杯,一口饮尽。
叶子退到厅中间,说道:“秦王破阵乐。只用大鼓伴奏。”
说着,鼓声便隆隆响起。叶子收尽曼妙舞姿,一招一式,凛冽而坚定,豪迈而深沉。
舞罢,叶子大步向前,放回了伏龙剑,说道:“三殿下可不许耍赖。”
南宫清在她耳边说道:“我今日成全了你,你拿什么谢我?”
叶子仰头笑道:“陛下,三殿下问我拿什么谢他这个媒人呢?”
岳阁应道:“你敬他一杯谢媒酒也就罢了。”
叶子倒了一杯酒,送到南宫清的手里。南宫清捏了一下叶子的手,叶子的手一抖,酒便洒了几滴到了舞衣上。含苞的红梅,被酒一染,顿时瓣绽清香,开了。南宫清又低声说道:“叶子的眼界果然不低。这一去可要小心了。”
叶子坐了下席,不少往日认识的大人们,趁着酒兴,也三三两两地来敬酒。叶子也是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地喝着,不是因为她酒量大,只因为她心烦。到了温大人,叶子特特地一连喝了三大杯。胡着眼睛,便找刘厚,刘厚只是角落里默默地一个人喝着酒,倒像是借酒消愁的样子。
醉晕晕的叶子,还没到终席,就被歪歪倒倒地扶回了房。喝了一碗醒酒汤,坐在那里,叶子又觉得有了几分清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