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竟然让手无寸铁的百姓上了战场,借此充当人盾。
元里气得双手微抖。
他知道乱世战场上会有这样的事,但亲眼看到后,他还是感到又荒唐又愤怒,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乱世就是这样。
平民百姓的死活没有人在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不会看脚底下的蚂蚁一眼。百姓死就死了,死了一万两万,十万百万也不重要,只要不死完,人总会慢慢变多。【1】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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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没有人去想百姓们愿不愿意,害不害怕,甚至一件皮甲、一个大刀的价值,都比两三个百姓还要重要。
剥削,掠夺,无视。
税收、徭役、战争、饥饿、痛苦……这是风雨飘摇的朝代中,一个百姓从出生便会经历的事情。
他们处于社会的底层,连活下去都艰难,哪里会想什么反抗。像这些战死在沙场上被当做肉盾的农夫,他们可能直到死亡也没有吃一顿饱饭,没有尝过不苦的盐是什么味道,没有感受到冬天不被寒冷侵袭的滋味。
这就是乱世,不给底层百姓们留一点活路的乱世。
吕鹤从旁边走过,随意瞥了一眼,毫不在乎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去。含糊的话顺着风吹到了元里耳朵里,“李立可真够抠的……”
元里觉得可笑,他也真的笑出声了。
没有人觉得这是不对的,甚至没有人会为此感到愤怒。他们甚至觉得会因为这些百姓的死而愤怒的人只是惺惺作态,是想要虚名而已,真情实感的才是个怪胎。
这是战场,死人不是寻常事吗?
哦,死的是没有皮甲也没有武器的普通农民啊。那又有何不一样?
元里什么都没说,他平静地站起身,平静地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尸体。
楚贺潮的神色也不怎么好,嘴角冷冷掀起,讥讽道:“让农夫来上战场,怪不得洛阳能缺了粮。”
种地的人都死了,土地能不荒废吗?
楚贺潮看不起李立这样的人,也看不起这样的事。但他见多了,也习惯了,心中甚至没了波动。他收回视线,抬手快速地搂了下元里的肩膀,手捏了捏元里肩头,压低声音道:“别难受。”
元里摇了摇头,“回去吧。”
战场上尸横遍野,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一回到营帐,就看到元单和郑荣脸色煞白地趴在角落里大呕特呕。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两人没受住刺激,反胃之余双腿都有些发软。
相比起他们,元里却很平静。先前的激动兴奋在看到平民百姓无辜惨死的尸首后消失不见,元里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为冷静,清楚地明白着:战争并不是值得激动兴奋的事情。
杨忠发过来一看就笑了,指着元单二人嘲笑道:“这两人今晚怕是要魇着了。”
元里叹了口气,“你们要是坚持不住,那就先下去休息。”
元单和郑荣摇了摇头,坚持要和他们一起商量战略对策。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见见世面,两个人都不想浪费这种机会。
众人洗去身上的血迹之后,便凑在了军营中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办。打仗这事元里并不专业,他静静地听着众人交谈,也在心中慢慢学习。
最后,楚贺潮拍板决定,要乘胜追击。
只要往西再破虎牢关,他们就可以一举打进洛阳了。
大军没有延误好时机,很快便攻营拔寨,往虎牢关进发。哨骑东南西北四散开来,打探敌方动静。
在虎牢关前,楚贺潮三番两次遇上了严讳所派遣的前锋兵队。
这些前锋骑兵显然有所防备,和楚贺潮打起了野战。左右骚扰,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数次下来让楚贺潮的哨骑们精神疲惫,士兵们也数次提起心神,行军也迟缓了许多。
楚贺潮当机立断换了哨骑,又原地扎营,安抚士兵们逐日浮躁的心。
当天晚上,楚贺潮身披盔甲,手拄大刀,坐在营帐椅子上闭目养神。
元里半夜醒来,醒了醒神,声音带着困顿,“严讳还没派人来吗?”
“没有,”楚贺潮睁开眼,眼里也有些疲惫,他低头揉揉眉心,“乐君,过来让我亲一口醒醒神。”
元里走到他身边坐下。楚贺潮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觉得这人就像是他的神丹妙药似的,碰上一下就精神百倍。想到这,他忍不住咬了元里一下。
元里皱起眉,最后一点儿困意也没了,“你别咬我。”
楚贺潮应了一声,伸手摸着他的脸颊,手指粗糙,摸得格外认真。他没戴那双丑陋的牛皮手套,比手套更丑陋的双手碰在元里这张清风俊朗的面孔上,更衬得这双手有多么难看。
营帐中没有点烛火,只有苍白的月光透入,模模糊糊。元里抬手盖住了他的手,声音轻轻地:“累吗?”
“还好,”楚贺潮也低着声音,“摸摸你就不累了。”
元里无声笑了一下,楚贺潮的拇指摸到了他嘴角翘起来的弧度,也不由勾唇,“睡好了吗?”
“没睡好,”元里诚实地道,“心里总惦记着严讳会不会派人来突袭。”
楚贺潮慢慢揉着他的唇肉,时不时重一下,又克制地变轻,淡淡地道:“他会的。这种招数明显得很,先同我不断周旋,试探我的虚实,再消耗我的精力。如果我当真扎营停了下来,就代表我中了他的计谋,证明了他让我感到棘手,我的士兵也开始心浮气躁了。”
说着,楚贺潮轻笑一声,那笑意在黑暗之中显得阴森而刺骨,带着嘲弄冷意,“这就是严讳会用的手段。所以一旦看到我安营扎寨,他就会派遣士卒前来烧我粮草,暗中偷袭,让我陷入两难之地,前无法前,退无法退,一旦成功,便是他率领大军攻袭我之时。”
元里蹭了蹭楚贺潮的手,笑着道:“但你已经看透了。”
男人的脸部轮廓模糊,大掌从元里的脸侧移到脑后,按着元里过来亲了一口,哑声,“没错。”
昏暗之中,两个人无声地亲吻着,只有吞咽声响起,也在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偷袭之人的到来——
约莫两刻钟后,帐外忽然嘈杂起来,火把匆忙闪过,有人在帐外喊道:“将军,敌方来袭!”
元里双眼一亮,用力推了推楚贺潮。
楚贺潮却不急不慢地在他嘴里最后扫了一圈才缓缓退了出来,他擦了擦元里的唇,干脆利落地抓着大刀便站起身,大步往帐外走去,双目灼灼,“抓住他们!”
严讳一夜没睡。
他正在等着前锋骑兵们的消息。
万梁与他的另外一个部下也同样没睡,在营帐中一起焦急等待。
严讳年龄大了,精神劲头没有年轻时候的好。凌晨时忍不住打起了鼾,又忽地被惊醒,“何时了?”
万梁疲惫地道:“将军,已经寅时了。”
那就快天亮了啊,严讳眉头皱紧,“人还没回来吗?”
万梁摇头,“没有。”
严讳的心不断往下沉,他眼皮跳了跳,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当即起身走了出去。
部下跟着他往外走去,没走几步,就见哨兵匆匆忙忙而来,脸上还带着惊吓,“报!外、外头……”
严讳不等他说完,便快步往军营外围走去。还未走近,便远远看到了一群士兵围成了一团,各个脸色惊惧,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
万梁怒喝一声,让士兵们散开。严讳面色严肃,顺着士兵们让开的道路走过去,瞳孔便是一震。
在军营不远处,有一排排细长的木棍被狠狠插进了土中,木棍上头挂着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
鲜血顺着木棍流淌而下,这些人头眼熟至极,赫然正是严讳废了许多精力钱财培养起来的前锋骑兵!
严讳双手一抖,愤怒和后怕一起袭上了心头。
他的这些骑兵竟然全被杀了!
而这人头又是何时挂在那处的!
冷汗不知不觉起了一身,忽然,军营外有哨骑急促地驾马而来,还没到,就对着严讳大声喊道:“将军!敌方大军来袭!”
“敌方大军来袭!!!”
严讳心中一颤,转身怒吼,“快整顿军队!”
两方大军又一次对上了。
只是一方气势汹汹,另外一方却有些惶恐,严讳的士兵都被早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头颅给吓得不轻。
楚贺潮仿佛料到他们在想什么,还专门令人挥舞起了旌旗,敲起了战鼓。“轰隆隆”的急促声响犹如雷鸣,一下下锤在敌方士兵的心中,令己方士气大涨,敌方士气颓靡。
严讳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好,他必须要尽快打断楚贺潮造起的声势,便立刻喝道:“弓箭手,放箭!”
训练有序的弓箭手立刻往前一步,在盾兵和农民肉盾的保护下往对面射箭攻击。
但几番攻击之后,就有千户前来禀报,“报!敌方在我等射程之外!”
射程之外?
严讳眉头皱得死紧,楚贺潮在他们的射程之外,就意味着他们也在幽州兵的射程之外。楚贺潮这是想做什么?
“往前进,”严讳觉得不管楚贺潮在干什么,他都要及时打断,用凌厉的攻势换回己方的气势,便毫不犹豫道,“箭矢再密集些。”
大军往前移动着,万梁跟在严讳的身边,紧紧盯着敌方大军的动作。很快,他就瞥见敌方军阵中有人推着数个如车一般的东西往前。
这是什么?
万梁心中不安,“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严讳顺着看去,迟疑,“以往好像没见过这种东西。”
他们当然没见过这种东西,因为这是从未出现在世人眼前的三弓床弩。
射程可为八百步,需要足足三十个人才能拉开的三弓床弩。
为了让严讳等人不提前升起提防,楚贺潮在与万梁的作战中并没有用三弓床弩。
但现在是启用这件秘密武器的时候了。
见识过三弓床弩威力的所有人都相信,这一日之后,天下人都会震惊恐惧于三弓床弩的威力。
数百台三弓床弩被推到了前方,训练过无数次的士兵动作娴熟,三十个人为一队,用尽全力拉开三弓床弩的粗弦。
“一、二……一、二……”
麻绳般粗大的弦拉满了,铁枪一般的箭矢被放在了凹槽之中。
这一箭发出去后,将会飞越过敌方的弓兵与盾兵,深深陷入敌军中心。
这样强力的武器其实最适合用来攻城,毕竟一支箭矢便是一个铁质长枪,要耗费的钱财实在巨大,拿它来杀敌,那就太过浪费箭矢和人力了。
但当一百台三弓床弩都对准着敌军将旗时,这就并不浪费了。
因为一百支铁枪箭矢,总会有一根会贯穿敌方主将的胸膛。
楚贺潮眯着眼睛,扯唇,抬手一挥,沉声命令道:“放箭。”
身强力壮的士兵们拿着斧头狠狠砍下绳子扣下了扳机。铁枪破开长空的颤抖声清脆凌厉,晃动着刺目寒光,一百支粗长巨大的箭矢凶猛无比地朝严讳的方向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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