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您瞧我,光顾着说话去了。”她将手里的盒子给了紫燕,道:“夫人,这是姨娘让老奴给两位姑娘送来的。姨娘知道两位姑娘不缺钗环首饰,但这六支点翠步摇是用正宗靖州鸟羽所制,您看看,上面的点翠颜色艳丽纯正,上京城也未必找得到。姨娘便让老奴送来了,想看看两位姑娘喜不喜欢。”
对荣宓,荣府一直是以姑娘称之,宁知书听见也不以为忤,便一直延续下来了。
杨氏的祖籍就在盛产翠鸟的靖州,这钗子是她娘家那边刚送来的。
姜氏看过后,觉得的确不错,又让紫燕把盒子呈到阿凝和荣宓面前。
只见六支点翠嵌红宝石牡丹吐艳步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牡丹的蕊心是金黄色的碧玺,落下成串的金黄色细珠子,与艳红的牡丹花瓣相映,色泽纯正浓丽,雕刻华贵精致。
“姨娘原是要亲自送来的,只这几日的风寒还没好,又怕过了病气给姑娘们,便差了老奴来。”
姜氏连连道:“杨妹妹太客气了。这样好的东西,为何不自己留着?她年纪轻,也是衬得上的。”
申嬷嬷顿了一下,敛了笑意,低声道:“不怕太太笑话,老奴从小跟着姨娘,她最是本分善良的。她说这花样子这样华贵,应该给大富大贵的人用,她既然进了这个府,理当先想着太太和姑娘们。”
姜氏笑道:“有什么大富大贵的?都是一家子人。”
荣宓道:“多谢杨姨娘的心意了,但这东西姨娘还是该自己留着,毕竟是娘家送来的,情重于礼。”
“两位姑娘就收下吧!不然老奴回去,少不得挨姨娘说道。”申嬷嬷劝道,“况且,两位姑娘生得这样好,这钗子能戴在姑娘们的身上,可是它们的福气呢。”
姜氏又笑起来,不过笑后,还是将盒子还给了她,“宓儿说的有道理,这娘家来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父母亲人的情分,哪有不心疼的?这东西还是让妹妹自己收着吧!她的心意我领了。”
申嬷嬷又劝了几次,也就罢了,只得笑道:“太太真跟活菩萨一样,总是替姨娘想着。老奴只好送回去了。”
“紫燕,你去库房取五根野山参来,给申嬷嬷带回去。”
申嬷嬷又忙不迭谢恩,又行了一回礼,跟着紫燕出门去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凝随手把落在桌案上的几片儿迎春花瓣儿拾起来,低低道。
“你这孩子!”姜氏道,“人家可是一番好意。”
阿凝嘟了嘴,道:“你把人家当妹妹,说不定人家在背地里害你呢。”
说起来,阿凝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就这么看杨氏不爽呢?大概是因为她进门的时候正是她在外中毒的时候?阿凝可从不把她当自家人,而把她当侵入者。
“你姑娘家的,瞎操心这些做什么?只要她乖乖的,我便容得下她。”姜氏忽然又笑道,“咱们这边算不得什么,二房里严姨娘还怀孕了呢!”
几日前才传出来的消息,二房里受宠多年的严氏肚子一直没动静,这会儿忽然有孕,府里一下子都传开了。
姜氏和詹氏暗地里时有争斗,看见詹氏不痛快,她自然就痛快了。
对于她这种心态,阿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小声道:“若是杨氏一直受宠,怀孕也是迟早的吧。”
荣宓和她坐在一处,听到此言,淡淡一笑,也并未告诉她,杨氏是不可能怀孕的。
她进门时,荣宓就跟老太太陈述了利害,父亲糊涂,老太太却不糊涂。东临侯虽有庶子,却都不受宠,若是降生了一个受宠的……就姜氏这样的,只怕招架不住。
如今荣宓怀了孕,心里多少对杨氏的遭遇有些同情。想做一个母亲是女人的天□□?可她年纪轻轻的,却被剥夺了这个权利。
夜间的衔思阁一片寂静。青绡纱帐中,七色香熏球散发出袅袅甜味儿,窗外的橘花树在微风中发出飒飒响声,落在梦中的阿凝耳里,便成了一场春日细雨。
眼前烟柳浓绿,湖水澄碧,她看见一个高大俊挺的身影立在繁花翠柳中,男子容色俊美,笑容温柔,朝她张开了双臂,“阿凝,快过来!”
她也笑了,笑声银铃一般响在浓绿山水间,奔跑着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他把她搂紧,冷梅的清香几乎让她沉溺,“阿凝……宝贝……”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慢慢地低头,眼见着就要落到她的唇上……
阿凝忽然睁开眼,惊醒了。
小姑娘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发现滚烫滚烫的。天呐……她竟然会做这种梦!
离那日倦水湖畔之游已经好些日子了,但她至今没脸去林夕别院。昨日她又称病不去,结果祈王殿下病人送了几幅画给她,并附了一张纸条,上面的楷体字正经得不得了,道:“允许你再躲两回,再多可就没有了。”
若是这都不知道祈王殿下心里是个什么意思,她就白吃这么多年饭了。
想起那日他吃她手指的那一幕……又想起梦里那声似乎十分熟悉的“宝贝……”
阿凝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自己把自己嫌弃死了。她怎么会梦到这些的?!
其实,当初在纷雪楼,祈王殿下时常搂着她喊宝贝……只她自己不记得了。
睁开眼是一片漆黑。阿凝怕黑,连声朝外面唤道:“锦珠!锦珠!给我点灯!”
睡在外间的锦珠合了衣裳进门,“姑娘怎么大半夜的醒了?”
阿凝起身下榻,“我要沐浴。”
结果到了浴池,阿凝又嫌弃地把今年新制的梅花香露扔到一边,“换我先前的百花香露来。”
锦珠为难道:“百花香露,姑娘前儿不是吩咐锦环拿去赏给院里的丫头们了么?”
阿凝一滞,“哦,那……那就没有别的香露了么?”
锦珠在柜子里翻找一番,“这里还有陈年的桂花香露、年前大姑娘送来的玫瑰香露,还有……”
阿凝道:“算了,就撒些花瓣得了。”
锦珠只得放下各种精致小瓶子,又去罐子里取干花瓣。
阿凝忽然想起来,她如今用的花瓣也是梅花瓣,又道:“不用花瓣了,就这么泡一泡好了。”
锦珠简直跟不上主子的节奏了,见她大约心情烦乱,也不多说话,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姑娘,听说明玉山庄的绿波庭里的浴池子最是宁神静气,您过些日子不是要去明玉山庄么,到时候可以去泡泡。”
阿凝道:“那里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去的。”
沐浴之后,阿凝让锦环把昨日祈王府送来的画呈上来。
她摊开一看,全都是烟柳图。祈王殿下亲笔,这卖出去,可是好一笔大价钱。
阿凝撇撇嘴,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真把他的画拿去卖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阿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拿了笔在纸上描来描去,也不知画了什么。
而同一时间,祈王府的清筠林中,也灯火明亮。
只不过,这里的气氛一片冷厉肃然。
赵琰坐在上首,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鞭痕的女人跪在他面前,帽子掉到一边,头上却是光秃秃的。
“原来祈王殿下早就知道贫尼的身份,那为何不早些把我杀了,给先皇后报仇?”那女人道,声音有气无力的。
赵琰嗤笑一声,道:“静安师太何必求死?师太一手好秘术,连本王都舍不得杀了你。”
那女人道:“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我们家族的人早就因为这种秘术的存在死光了,活着的只有我。而我,是不可能为祈王殿下你卖命的。我只听姚淑妃一个人的。”
易容换颜,虽然成功率很低,被换脸的那个人也是九死一生,可这样奇妙的秘术,还是为天下间各种势力所争夺。
她的家族仿佛一块肥肉,在撕扯中一个个死去。她是父母偷偷藏在地窖里才保住的一条命,后来流浪在外,食不果腹,有幸遇到愿意收留她的姚宴樱,几年后,她跟着姚宴樱进了宫,姚宴樱容色一般,不受帝宠,宫里的日子凄凉无比,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才生出动用秘术的想法。
大约也是上天垂怜,她竟然成功了。
赵琰笑道:“果然是蠢,难怪一家子人都死得精光。”
“你!”女人怒道。
赵琰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你肯定不知道,当年你父母被人追杀的真相。”
他给陆青山使了个眼色,陆青山便把一纸陈年口供呈了上来,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有些骇人。
“这是当年你家被灭门后,从一个杀手嘴里供出来的。上面的文府,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静安一看这供状,目光凝住了。上面写着,她一家几十口人的灭门,凶手竟然是姚宴樱的父亲!
静安道:“这份供状,我也不知真假。殿下想以此说服我,实在太天真了。”
“本文什么时候想要说服你了?”赵琰笑道,“不过是看你为杀父仇人卖命,傻得可以,忍不住在你死前告诉你一下。本王的确想见识一下你的秘术,不过只是兴趣罢了。”顿了顿,祈王殿下又疏淡地笑道:“你以为以本王的容貌,还用去换别人的脸吗?”
一旁的陆青山抽了抽眉角——说好的高岭之花呢?
静安静默不语。
赵琰道:“给你三日时间考虑,若是愿意留在本王手下,本王必不会亏待你。若是不愿意,本王也不强求。不就是死嘛,想必杀人无数的师太是一点也不怕的。对了,我在你的住所里搜到了石户草,你也可以亲自尝试一下,你用来对付别人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感觉。”
陆青山把人带走,赵琰看着地毯上的血迹,皱了皱眉,对陈匀道:“赶紧给我清干净了。”
说着,举步离开了清筠林。
纷雪楼里的摆设一如往昔,那幅九峰雪霁图还挂在书房正中。赵琰立在书房外,视线落在窗前的梅树枝上,忽而想起去年雪天里,小姑娘就在这里,玲珑娇俏,眉目如画。
哦,他想他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