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旨大师公雄踞闽地八百余载,炼成虺神须发、虺神皮、虺神骨诸多虺神谱系符咒,然而在这真闾山之境,它却被苏午一刀割掉了脑袋,当场殒命!
这个‘黑旨大师公’,给苏午的感觉,好似与‘铁旨大师公’的实力差不多。
——但黑旨大师公与铁旨大师公还差了好几个层次,
在二者间,还隔着金旨、银旨、铜旨三位黑角山大师公!
之所以它会如此羸弱,贸然闯入真闾山之境,在此间虺神诡韵侵扰之下,引致黑旨大师公体内容纳的‘虺神太子’厉诡复苏须占据主要原因。
再有,
‘黑角山’才是黑旨大师公的主场。
彼地依照‘地下万尺集神卷’上流传的诸多信息,开辟出了诸多山洞,供众毛巫安放自身的本尊婴灵,黑旨大师公须发常年盘绕于黑角山上,接连诸山洞中诸毛巫的本尊婴灵,危难关头,可以吞噬诸毛巫本尊婴灵的生机化为己用!
与身在黑角山主场的黑旨大师公相斗,哪怕是苏午,只怕也无法占得多少便宜。
可惜今下黑旨大师公一步行差踏错,突入真闾山之境,措手不及之下,就此潦草收场。
苏午身形一晃,
摇身变作魁三幻形,拖拽着黑旨大师公的身躯,爬上虺神七寸位置处的庙系山洞内。
山洞内一片寂暗,那些苏醒的虺神须发蜿蜒进山洞深处,在山壁各处牵扯盘绕,覆盖住原本光秃秃的山壁,而丛丛毛发淤塞拥堵的山洞深处,已然没有金红符箓光芒显发。
那些曾经留痕于山壁上,隐约发光的云芨符箓,此下亦尽不见踪影。
苏午心头微沉,借助魁三幻形在如层层密布交叠的发丝网罗中迂回穿行,终于抵近了山洞最深处——虺神发丝从四面八方覆盖向朝向山洞口的那一面山壁,
那面山壁上,原先被符箓法剑割开的狭长裂痕,此下已被弥补得七七八八。
虺神诡韵、三清之足诡韵在此间混合,寒冽、沉凝的感觉压在苏午的身与心上,他在丛丛虺神须发簇拥中,化作了正常人形,仰头看向那道已被弥补了八成的裂缝,
已变得极其狭窄的裂缝中,一颗人头勉力扭动着。
在那颗人头的下巴下,还有一只被挤压得泛紫的人手。
人手中紧紧抓着一柄由诸符箓聚合交融形成的法剑。
那颗人头垂下来,遍布胡须的面孔正对着下方的苏午,眼神里有许多遗憾:“没想到啊……虺神与三清之脚已经渐渐不分你我了……
这场劫数,在所难免!
某把祖师法剑留给你……
徒弟,
莫要在此地白费力气了……
逃命去吧……”
师父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倏忽暗澹下去。
他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那只勉力从裂缝中伸出来的手掌,跟着慢慢松开。
手中持握的法剑掉到遍布虺神须发的神台上,四下的虺神须发纷纷退避。
苏午看了看已经气绝身亡的赤龙真人,又低头注视着神台上的符箓法剑——在这座由旌阳祖师开辟出来,却终究还是被虺神须发占据的庙系山洞之外,
虺神散发出愈发浓烈的诡韵,
在那无形无色,却遮天蔽日,周流奔腾的虺神诡韵中,亦有一种寒冽而沉重的诡韵渐渐弥散开来。
虺神缠绕于两座巨山之上,紫红的、遍覆毛发的脉络却渐渐与巨山交融。
巨山脚下。
旌阳祖师的神位被无声无息踩碎。
一双脚掌,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那由无数血字攒聚排列形成的莲花阵上,无数闾山道士的道名,尽被踩在这一双脚掌之下!
庙系山洞里,
苏午浑身浮现青金色纹络,
元皇皮覆盖周身,阴影又包裹了元皇皮,无声无息地留驻在他身上。
然而,
此下一道醒目的脚印出现在他背后的阴影上。
那道脚印穿透了阴影的包裹,
又在十余个呼吸后,
踩破了苏午背后的元皇皮,
踩烂了他的五脏六腑!
啪嗒!
他拿在掌中,细细观摩的祖师符箓法剑,因他双手无力垂落,就此跌堕入尘埃里。
浩荡闽江,在黑暗中无声息奔流。
被暗澹天光映照得沉暗的江面,此下变得更加漆黑。
——江面之下,好似有无数黑发随水奔流。
投照到江面上的暗澹天光,都被那江面下的黑发吞没了。
远处原溪渡上,各宗法脉伫立于江面上的楼船中,依旧火光通明,丝竹之声连绵不绝。
但那煊赫的火光,却不再如前一个刹那一样,能将漆黑的江面映亮。
无声流动的江水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
那潜在江面上,好似水草般的黑发爬上了楼船。
楼船中,依旧灯火通明。
只是那彻夜不停的丝竹之声,此时倏忽沉寂下去。
在楼船里欢歌曼舞的歌姬、纵情声色的男女、此时都变作一具具干瘪的尸体。
停泊在楼船不远处的一艘乌篷船,
忽然顺着江流驶向江心。
乌篷内,
北闾山群道围桌静坐。
小桌上蜡烛摇曳火光,
映照得群道面孔上的神色,皆栩栩如生。
忽然,
舟船倾翻,被滔滔大水卷入江下。
群道面上神色依旧,
仍是栩栩如生。
惨白的巨山顶破江面,披散着丛丛黑发,伫立于江心。
那艘因巨山顶破江面,而被江流卷翻的舟船,此下盛满了江水,彻底沦入江底。
……
“跟我来。”
虺神须发包围在狭长山洞庙系四周,但终究还未深入山洞之内。
如呼吸般显发着金红光芒的山洞外缘,赤龙真人扭头看了眼身后神色沉定的弟子,总觉得当下这个大弟子身上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但他仔细看了对方一眼,鼎阳仍旧是那个鼎阳,与从前没有半分变化。
他先前的感觉,好似只是一场错觉。
大胡子道人同苏午道了一句,便亦步亦趋地往祖师庙系山洞深处走去。
苏午神色安安静静,
跟着师父走近庙系深处,
和上一次一样,按照师父的吩咐,将神霄宝剑置于神台之上。
未几,
旌阳祖师虚影就在两道大道神韵交融之下,盘腿坐在神台中,面有悲戚之色,徐徐道出了其之临终遗言。
一字一句,与上一次苏午听得的遗言都分毫不差。
片刻后,
说完遗言消散在神台上的祖师虚影,又在两道大道神韵的交融下渐渐显现出来。
重复说起了先前的遗言。
赤龙真人这时转过头来,看着苏午问道:“祖师的办法,你觉得如何?”
上一次,其也向苏午询问过这般问题。
苏午却没有如上一次一般点头回应。
他凑近了那面山壁,好似在查看山壁上被符箓法剑割裂出的狭长裂痕,从那道裂痕里,有缕缕虺神诡韵、三清之足诡韵溢散而出。
赤龙真人见他已经查觉出了裂隙中流散的诡韵,
沉默了片刻,大胡子道人说道:“你去摘取虺神太子的诡韵,我守在此地,假若这柄法剑支撑不住,某在此地,亦能出一份力——只要某还能令法剑钉在裂缝中,三清之足、虺神总不至于复苏!”
师父做出了上一次模拟时一样的选择。
但苏午摇了摇头:“弟子先前攀越三清之足时,在三清之足上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细节?
甚么细节?”赤龙真人眼皮微跳,又觉得大弟子身上开始涌动出莫名的气机,那种气机勾连着他心底的某一种预感,突突地跳动着。
——大胡子道人忽然觉得,大弟子离那面山壁太近了。
对方离得这般近,说不定会做出些甚么来。
师父心中刚刚生出此般预感,背对着他的苏午,便骤然伸手握住了那柄符箓法剑的剑柄——赤龙真人这下不止是眼皮狂跳,心神都跟着剧震:“鼎阳,你要做甚么?!”
“弟子先前发现,三清之足与虺神脉络,已然不只是相互抵触,相互抗御彼此的诡韵了。
二者渐相融合。
——假若二者开始融合的话,
将它们钉不钉在一起,对当下局势又有甚么分别?
不如把祖师法剑拔出来,
在我们手里,总还是一柄利器——”苏午握住祖师法剑剑柄的手掌,勐然发劲,将剑刃一寸寸抽出了山壁上的裂隙——
“莫要如此!
鼎阳,你那般发现,尚且无有实证!”赤龙真人终于明白,大弟子身上涌动着的那般莫名气势,究竟是什么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大弟子这是抱定了某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
可他现下明白过来,又有何用?!
那柄祖师法剑,终究被苏午整个拔出了裂隙。
裂隙中,
依旧徐徐溢散出一缕缕诡韵,
只是遍及山洞的云芨符箓飞快暗澹了下去。
那道狭长裂隙周围,被祖师法剑携裹的大道纹韵、神韵交相侵蚀留下的符箓痕迹,此下亦渐渐变得浅澹。
山洞中不再有金红光芒闪动,
苏午当下就握持着那束金红的光!
他看着倏忽沉默下去的赤龙真人,出声道:“二者彻底清除祖师符箓纹韵之痕迹,弥合伤口,还需要一段时间——师父,趁此时机,我们要抓紧了!”
“你这厮!”赤龙真人抬眼怒视苏午,忽然闷声问道,“抓紧甚么?
要某来做些甚么!”
“剑给你!
跟我来!”苏午将神霄宝剑还给赤龙,
师徒二人并肩奔出金红光芒消寂的祖师庙系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