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艾虎留意着徐小凤的表情,尽量避免刺激到她,“老泰跟我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了,嫂子有难,我这做兄弟的不能不帮。不是我吹牛,天水关那乌泱乌泱的僵尸海都没留下我。这小小红石镇么,我搞不定的事情恐怕也不多。”
“我想杀了泰为民!”徐小凤突然抬头,盯着艾虎,“还有他那两个狗杂种!还有他全家!他所有的狗腿子!”
艾虎突然发现徐小凤其实很能说。话匣子一打开,简直滔滔不绝。而且她头脑清楚,讲话条理分明,前后连贯十分有逻辑。不愧是当过老师的人,嘴上功夫就是厉害。进一步想,可能她的低调其实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毕竟在小庙街这种地方,弱者唯一保证安全的办法就是让别人都注意不到你。
徐小凤倾吐了一大堆苦水。当年老泰一去不回,渐渐地他兄弟的两个儿子就开始有了活络心思。泰为民本人又贪又蠢又胆小,但他大儿子泰必通阴险狡猾人面兽心,二儿子更是赤裸裸的阴狠凶残横行无忌。他们不知道怎么买通了南方军里的实权人物,拿到一批军队上才有的精良枪械,然后立刻搞暴动,把镇长家大院从里到外血洗一遍!
“你怎么逃脱的?”
“你以为我住在镇长大院里?”徐小凤冷笑,“当年我倒是想。老泰怕他正牌老婆,没那个胆点头。老泰那人就是耳朵软!他正房生了一堆女儿没个儿子,当年他爹为这事一直念叨念叨念叨。直到临死前,忽然听说外头生了一个,撑着不肯闭眼非要看孙子。老泰来找我,求我去一趟。我也是一时心软,抱着还没满月的必胜就去了。结果他老爹倒是走得一点遗憾没有,我和必胜可就惨了。要不是老泰雄起一回吼住他老婆,我们娘儿俩能不能活着出那个门都说不清楚。现在想想,还好没住进去,不然迟早被他老婆给毒死,上哪说理去。”
“其实你没住进去,反而是运气了吧。”
提到这个,徐小凤满眼都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舒爽:“谁说不是呢,住进去了才真正是死无全尸。就算他老婆不给我下药,最后也得死在他兄弟手里。必胜现在才多大,哪斗得过泰为民家那两个白眼狼。镇长大院里头可是住着好几十口人哪。被一百多杆枪堵在屋里,浇上油连熏带烧的,死都没能落个全尸!”
艾虎默然。这位老泰的外宅还真是好运气,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人生果然就像一盒巧克力呀。再转念一想,他忽然意识到遗漏了某个关键:抱着“刚满月的必胜”被赶出去?这“必胜”是谁?总不可能是里屋那两个正在剥老鼠皮的大小萝莉吧?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哧溜从窗洞翻进来。艾虎拿眼一扫,顿时楞了。那人看见艾虎也是一楞,两人异口同声:“你来这干嘛?”
这不速之客并非别人,正是差点被棋摊中年当羊牯宰了的小孩。艾虎有点来气:果然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救了你一次就算了,居然又摸回庙街来?再说你丫翻窗户进来想干啥,没钱了准备偷点?正要质问,没想到小孩开口就说:“这是我家,”又指着徐小凤,“她是我妈。”
这理由太正当,噎得艾虎完全没话说。不过你小子不是姓徐?转念又一想,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老泰的私生子,没被承认过不敢太张扬,当然只能跟着母亲姓。
把前后剧情串联了一下,艾虎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你叫必胜对吧?”他打算确认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小孩诧异地反问,“我没跟你说过啊?”
“原来你就是必胜!”
“是啊,怎么了?”小孩一脸困惑。
徐小凤完全没有给儿子解释的意思,一指木门隔开的里间:“不关你的事,里头帮忙去。”
小孩哼哼唧唧地进去了。
这窑洞里采光就是个笑话,即使白天也得点灯。没有电,里间昏黄的油灯微微摇弋,映出小姑娘们四处忙活的身影。看两个姐姐正在烧火做饭,小孩就走到倒吊起来的老鼠旁边,拿起小刀继续剥皮。艾虎瞅了他一眼,低声说:“所以他就是老泰唯一的儿子,泰必胜?”
徐小凤先点头后摇头:“老泰怕老婆,一直不敢正式承认这事,现在还是跟着我姓徐。老泰这人,就是胆小,一边说必胜最像他,一边——”
当啷一声脆响,打断了话头。艾虎定睛一看,徐小凤脸颊泛红,神情激动,双手拿着张纸,抖得像筛糠。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把小铁盒给拆开了。那张纸貌似就是铁盒里的东西?看她那么激动,难道是存款证明?说实在的,没想到老泰如此珍重,血泪恳求想送到他外室手里竟然只是一张纸。
“他……他竟然留下这个,”徐小凤热泪止不住地哗哗流,“太贵重了,太贵重了,我怎么承受得起?必胜……必胜他怎么承受得起?”
嗯,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看徐小凤惊喜到失态的模样,艾虎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来:“那个,上面写了些啥?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看看?”
徐小凤很豪爽地把那张纸递过来。
这是一张正式公文用纸,厚实坚韧,只在新长江共和国少数几个大城市的市政窗口颁发。得到它除了要花一大笔钱,还必须通过严格审核。它是法律上具备完全效力的证明文件。新长江共和国以自己的政权公信力为它担保,并承诺履行监督义务。假设这张纸上写了个购房合同。事后无论买方还是卖方想毁约,另一方都可以拿着它到政府去申诉,而政府也将动用强力部门确保契约得到执行。
泰爱民费大力气搞了这么一张有政府背书的公文纸,到底写些什么呢?上面没几行字,艾虎扫了两眼就看完了:原来是一份遗嘱。
遗嘱以相当正式且标准的公文体写就,泰爱民一定是咨询过律师,行文严密到滴水不漏。这份遗嘱对泰(徐)必胜是泰爱民的儿子这一点提供了无可挑剔的法律保证。无论是谁质疑,只需要出示这份文件就可以啪啪地打脸。难怪泰爱民临死前念念不忘要把它送到徐小凤手里。对外人来说这东西一文不值,但是对徐小凤和泰必胜来说,它意味着整个红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