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在一个冷漠的凌晨展开。黑暗森林的人都是杀手。杀手最喜欢送梦乡中的人去另一个世界。

除了例行值班巡逻的队伍，艾虎可能是基地士兵中唯一清醒的人。三宅茉莉早就通知了他天邪一族将会暴动，时间精确到分。

他提前一个小时醒来，按掉黑暗中闪烁的闹钟，漱口的时候顺便听哔哔小子里的电台。基地中央电脑管理着一个24小时的无人电台，随时放着慢吞吞的上世纪流行歌。此时此刻，一个不知名的女歌手正幽幽地唱着《海阔天空》，声音温柔又伤感。

门外的灯昏黄模糊，十米之外就是黑暗。艾虎走出房门，在静寂的黑色世界里站了一会儿。左右两边都是冷漠的厚厚墙壁。他抬起头，深深吸一口气。风轻轻拂过面颊，犹如一个长长的浅吻。耳机中的歌声令他心情平和，临战的紧张也随之消退。

今天必定要击破虚灵的阴谋！这估计也是虚灵的最后一张底牌了。现在已经是决战时刻。

他走了一段，突然撞见有人迎面而来，脸藏在深深的兜帽斗篷里。只瞥了一眼，他就认出是三宅茉莉。那矮小紧致的身材，以及毫不掩饰的幽蓝双剑。

“这不是约好的碰头地点。”

“计划变了，”三宅茉莉说，“天邪鬼们太顺了，动作太快……虚灵们不知道在搞什么，反应很迟钝。不能让天邪一族拿到木魅火秘传书，至少不能那么顺利。”

“得让他们竭力拼个你死我活，流干最后一滴血。”艾虎赞同。

于是两人合流，在黑暗中默默赶路。三宅似乎早已摸清了这庞大的基地，遇到岔路毫不犹豫。他们爬过好几层楼梯，从一条通道穿过，然后又翻窗户。这基地太庞大，很多都是废弃已久的通路。他们爬得满手是灰，偶尔还要从十几米的高处跳下。

终于，他们接近了神殿。它被一道半天然半人工的壕沟保护着，在地下城特有的潮湿雾气遮挡下，只露出朦胧的轮廓。几点黯淡的黄光在黑暗中明灭，神殿中的一切都无从窥测。

天邪一族已经动起来了。起码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已经全族动员，攻入神殿。那里面没有士兵，只有几十个寄居在人类躯壳里的虚灵，还有潘盈芝。照理说，战斗早就该结束了。神殿里将血流满地。以有心算无心，天邪一族轻松将睡梦中的虚灵一一击杀，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踏入神殿，一路全无守卫。空气冷冽。混杂着淡淡的腐恶气息。这里的夜没有星星，头顶只有黑暗冰冷的岩石。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不知道是天邪一族还是虚灵自己所为。一路上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腥味和尸体，让人无从判断哪一方取得了胜利。

最终，他们一直走到神殿的中央。那里也是一片漆黑，真正意义上的漆黑。艾虎的双眼具备黑暗视觉和红外视觉，没有光线对他完全不成问题。但在神殿中，他什么也看不见。这是某种灵能力场造成的影响，他暗自思索，干扰了我的视神经，让它接收不到任何信号。幸好身体正在很快适应。黑暗终将淡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微弱的脚步声。

“谁？”他问，“三宅？你在后面吗？”

然而三宅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对方没有立刻回答，静静地隐藏在黑暗中。

“死者没有名字。”一个低沉又冰冷的声音轻轻说。

敌人！对面在飞快地移动。他一个侧闪，躲过迅猛而来的突刺，同时举剑还击。锋刃与锋刃相撞，声音刺耳。他顺势反劈，但一剑落空。“三宅已经死了，”那声音又说，“死者不需要名字”

艾虎并不回答。言语毫无意义，只会暴露目标。如果三宅真死了，那么相信也于事无补。如果没有死，就更不能上这个当。对手还在飞快地移动，或左或右。他选择冲向左边，同时大范围挥剑横斩。剑锋呼啸着劈开空气，毫无收获。这时一记犀利的突刺从后方袭来，挑开他肩头的衣服。“你不可能战胜一个死人，”那声音说，“你无法杀死她第二遍。”

艾虎毫不理睬，迅捷地转身挥剑，但依然落空。

嘲讽的笑声从右侧传来，听着真的有点像三宅。他向右边劈砍，再次落空。难道她和天邪一族达成了默契，为了拿回木魅火秘传书？艾虎的心头第一次浮起疑惑，但很快又否定。

三宅不是那样的人，他坚信自己不会看错。

声音只是一种频率。找到合适的频率，震动空气，任何人都可以发出和三宅一模一样的娃娃音。虚灵擅长此道，黑暗森林的人没准也有类似的技巧。面前的敌人可能是任何一方，但绝不会是三宅本人。

他相信三宅，相信那个在沼泽中对着坟墓流泪的女孩。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她的心。

黑暗中的剑斗变得更加激烈。他挥舞大剑攻向侧面，却听到后方传来破风声，不得已转身格挡，但挡了一个空。对手的短剑突然出现在下方，擦着膝盖扫过。他迅速后跳，已被剑锋削掉了一块护膝，还挨了一记脚踹。这一踹准确地命中支撑脚，他踉跄后退，差点无法保持姿态。

艾虎意识到自己莽撞了。这样的战斗需要慢慢周旋的耐心，需要准确的判断，以及抓住机会时闪电般的出击。不动如山，他摆开防守的架势，试图用所有感官去感知对手的存在。然而灵能感知也不太好用。扫描四周的感觉像是掉进了胶水桶，模模糊糊，什么都感受不到。眼睛也不能用。他只剩下耳朵和鼻子，还有第六感。

你还有一颗心，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悄悄说，用你的心去感受……

就像是梦游一样，他骤然挥出一剑。这一剑毫无征兆，从绝对不可能的角度斩下。剑柄传回熟悉的停滞感，他清楚自己命中了目标。

痛苦的喘息响起，黑暗飞快褪去。“你……你怎么做到的？”

这次声音可完全不像三宅了。当视觉恢复，他看到空荡荡的大殿里全是尸体。天邪红鬼、黄鬼、青鬼……天邪一族的尸体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脚。而倒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人。她脸朝下趴着，背影看起来很熟悉。一道恐怖的剑伤几乎将这女人刺穿，苍白的肌肉翻卷着，但没有血。

他扶起濒临死亡的女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倒下的竟然是潘盈芝。她不再是个孕妇，小腹已经变得非常平滑。

“你的小孩呢？”

潘盈芝露出一个灰暗的笑容：“他一直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