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甫凶恶地看着那个参谋,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猪肉盘子扣他头上。“不要乱放悲观论调,莱德中校,”他训斥那个瘦瘦的参谋,“你好歹也是个念过军校的人,地形战术运用理论都喂到狗肚子里了吗?白河以南五十里?没错,那里是个平原,装甲车坦克什么的只要菊花朝前,出事了可以跑得飞快。但那是我想要的吗?铁锤还没到,铁砧倒是跑了,嗯?你让我回去怎么面对诺维茨基将军?再说跑回蒸汽城又有什么用。临阵脱逃,枪毙你只需要一道命令。”
可怜的莱德中校吓得不敢说话,手里的盘子几乎都要端不稳了。这时刚才那个上校赶紧替他转圜,岔开话题说:“那些逃难的农民,实在还是走得太慢了。不如我们驱赶一下,让他们更快和波波娃小姐的军队撞上。”
“有意思,不过现在这个速度正好,”叶若甫摇摇头,“逼得太紧,他们就会丢了行李到处乱窜。一旦散到野林子里,那些农民就对我们没用了。得让他们带着沉重的家当在大路上慢慢晃悠。波波娃小姐可是好心人哪,怎么能不收留他们呢?等她安排好那些难民,怕是一个星期都过去了。将军的铁锤哇,就要落到她可怜的小脚趾上了,哈哈哈!”
不识时务的莱德中校鼓起勇气再度开口:“其实……我有个想法。或许我们不应该使用如此花哨的战术。诺维茨基将军不是打算海运登陆吗?我们直接朝附近的深水良港进军,掩护主力部队登陆。先集中兵力,然后堂堂正正地和波波娃小姐决战——”
叶若甫原本正叉起一块肉往嘴里送,听到这话,瞪圆了眼睛猛力一拍,差点把子弹箱垒成的长桌砸垮。“集中兵力?堂堂决战?”他嘲讽式地重复着,“要是那么搞,两栖登陆战术的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让那几万丘八少走点儿路吗?看来你的脑袋很不清醒,还是别吃了,好好睡一觉吧。现在,回你的帐篷去,解散!”
没有什么羞辱比得上被赶出军官晚宴。莱德满面羞愤,颤抖着放下没咬几口的烤猪肉,胡乱敬了个礼:“对不起,那我就先告退了。”
没有一个人出言挽留,没有一个人替他说句好话。莱德绝望地等了几秒钟,终于放弃。他再也不说话,转身离开野餐地。身后众人的目光就像刀子在插他的背脊骨。叶若甫忽然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发一阵哄笑。莱德没有回头,努力保持着步伐稳定,只是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掐破了掌心。
夜色渐渐浓重,丘陵地带常有的雾气弥漫开来,遮盖了一切。叶若甫八千先锋已经抵达白河南岸,在河流和山丘之间扎下大营,几乎占据了河湾附近所有平地。敌军还在数百公里之外,并不用太过担心。军营中灯火毫无管制,甚至有人在帐篷外点起篝火。
莱德中校失魂落魄地走着,浑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地。他闻到烤肉的香味,忽然想起自己几乎什么也没吃,更加饥肠辘辘。一路上,闲散的士兵们各做各的事,根本没人管他。有人拉着吊床,躺在上面画写生;有人趁着夜色忧伤地拉着小提琴。更多的人在喝酒和吃东西,大块地往嘴里塞肉,醉醺醺地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战争。
无人意识到他从旁边走过,无人邀请他一起喝酒吃肉,无人愿意倾听他的担忧。这里有八千多人,算上跟在屁股后面的雇佣兵和小商贩,甚至超过了一万人。然而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意见的人。
一群将要进坟墓的家伙,他恨恨地想。
后来,他总算找到了自己的营房。作为军务参谋,他还是有一些特殊待遇。比如有个勤务兵,比如拥有独立的帐篷。拨给他的勤务兵很听话很伶俐,相当会来事。这一路行军,都是这个好小伙鞍前马后,伺候得他好好的。
来到帐篷前,莱德发现勤务兵小伙正跟一个女孩坐在篝火旁聊天。那篝火几乎已经燃尽,他们将地瓜塞在红红的炭火里,时不时拨弄一下。女孩?军营里哪来的女孩?莱德狐疑地打量这个陌生异性。她看起来有点瘦,腰却像芦苇般坚韧,脸上化着浓妆,以至于看不太出年龄。怎么说呢?看背影像十六,转过脸来像二十六,身体稚嫩,却带着成熟得过分的妆容。莱德瞧了她一会儿,问勤务兵:“她是谁?怎么进来的?”
“哦,是这样,”他那个伶俐的勤务兵说,“今天我去找跟着部队的小商贩,寻思买点新鲜水果,晚上给您当夜宵——”
莱德打断勤务兵的话,指着那女孩又问了一遍:“她是谁?怎么进来的?”
平时莱德很少如此严厉。大约觉察到他今天气不顺,勤务兵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是这样,”他吞吞吐吐地解释,“今天买水果的时候,听后营的一帮人说,可以买到‘特别服务’。俺寻思着老爷您每天这么辛苦,找个女的散散心也是好事,就挑了一个……”
女皇号所在的港湾附近,几乎每个军营旁边都有流莺。对此莱德非常清楚。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女人居然连出征打仗的时候都不落下,生意一直做到行军队伍里来了。
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勤务兵有点慌,赶紧又解释:“老爷,没事的。叶若甫将军大帐的勤务兵跟俺一起去挑的。他还挑了两个呢,都是价钱最高的。这个是俺好不容易替您抢到的。再晚那么一点,可就只剩些歪瓜劣枣了。”
好吧,行军主官居然带头。有道是和尚摸得,我摸不得?这么一想,莱德的负罪感顿时没那么严重了。他瞧着那个集中国式农民的精明狡诈于一身的勤务兵,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可爱。“辛苦了,”他递过去几张钞票,“你跑腿也不容易,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