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呈一字长蛇阵摆在山后公路上。每辆车都脏得不行，弹痕和血迹随处可见。坐在车上的人们一脸麻木地瞧着艾虎等人，动也不动，就像庙中泥塑。一辆手推车吱呀呀过来，挨个分发着算是带点热气的粗面饼子和菜汤。只有这时候，车上的人才突然动起来，争先恐后地伸出手去。

一辆白色、唔、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医疗车排在车队中段偏后一点的位置。前后车上既无辎重也没家属，一水儿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精气神相当不错，动作利索，显然是精锐。看见艾虎他们过来，这些兵先是警觉，随后看见了扎拉夫人，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们不能再靠近了，”扎拉夫人对艾虎他们说，“把药给我，我会让黄杰将军服下。”

“哈？”玛丽安一脸嘲讽，“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你现在是个俘虏。俘虏的意思懂吗？пленный，当然，这是洋文，你不懂的。”

扎西拉姆理都不理玛丽安，径直对艾虎说：“不按我的章程来，黄杰将军就得不到药。你们千辛万苦上山找药，总不希望最后落个功亏一篑吧？”

“你居然阻挠我们给黄老将军治病？”黄春丽愤怒发声，“那可是你丈夫！”

“也是我在你们眼中唯一的价值，”扎西拉姆冷静地讲述自己的理由，“把黄杰将军交到你们手里，我对你们而言就无足轻重了。到时候，你旁边那位金发大奶的女人就会趁机报复，找根绳子把我吊死。而你们呢，或许会觉得我可怜，摇头叹息几声，但绝对不会为了救我而伸一根小指头。我还有族人要保护，不能允许自己落到那步田地。所以，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妥协——你们到底给不给我药？给我药，我能让他得到治疗；不给，那咱们就耗着吧。”

黄春丽还想说点什么，被艾虎拦住。他算是看清楚了：面前这普米族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而且意志坚定，跟她磨嘴皮纯属浪费时间。他小心从水壶里倒了一杯那种绿水，递给扎拉夫人：“只要一小口就能有明显改善。路上我们用狗做试验，伤口几分钟之内就愈合，效果很好。也在几个病人身上试过。不管什么病，睡一觉起来都没事了，精神百倍。”

扎拉夫人点点头，接过水杯，走向医疗车。

几分钟之后，有声音从医疗车中传出来。一个年轻的士兵下车，警惕地瞧着艾虎他们说：“黄杰将军有话想说、不、你们不能一起来，派一个代表就好。”

黄春丽飞快地瞧了艾虎一眼。艾虎知道她的意思，点头说：“去吧，他就算忘了世界上所有人，也一定还记得你。”

“谢谢。”黄春丽摘下动力装甲头盔，忧郁的神情中似乎多了一抹亮色。

然而动力装甲太大太笨重，想要爬进仅仅几吨的医疗车，简直就像犀牛进冰箱一样。不得已，扎拉夫人吩咐把担架抬到车外，好让黄春丽能握住老人的手。

趁此机会，艾虎也见到了久未谋面的黄杰老人。和之前在芙蓉城的时候比，他气色真的好了很多。虽然依旧瘦得像把干柴，至少眼睛能睁开了。你没法对一个久困床榻的老人要求太多，眼下就已经很好。

“春……春丽，”老头儿咧着干瘪的嘴苦笑，“真不让你看见我这老家伙快死的样子……唉，听说药是你千辛万苦找来的，可难为你了。”

黄春丽高兴得哭出来，泣不成声。“不，不是我，”她边抽泣边说，“是艾虎找来的药。要不是他拼命打败了神殿里的怪兽，我们都会死在雪山上。”

黄杰睁着浑浊的眼睛，一个个看过来：“谁？你说的这个艾虎，是谁？”

噫，老头你居然不认识我，好歹我还保过你，从成千上万僵尸怪里杀出一条血路的。艾虎起初觉得奇怪，又冷静一想，是了，当时黄老头昏迷不醒，估计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就是，”黄春丽很自豪地站到艾虎边上，一胳膊把他脖子圈过来，“他是辛长老在南方征召的新兵。在天水关，我和辛长老一起为他举行了入队仪式。他进步很快，如今已经是我们这支赤龙军部队的司令官。”

话说赤龙军在其他地方也没有成建制的部队了，艾虎可谓是高举着这支英雄部队最后的火炬。

“很好、很好……唉，我老了，新长江共和国的未来，还要看你们……”

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病刚好神智不清，黄杰见面尽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诸如以上。艾虎心头着急，开门见山就问：“黄老将军，芙蓉城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听您夫人说，鸿飞在芙蓉城造反——”

黄春丽暗暗踢了艾虎一脚，抢过话头说：“事情还没有定论，我们准备回芙蓉城去，和鸿飞大哥当面查明真相。我相信，鸿飞大哥不是那种醉心权力的人。”

说到“醉心权力”的时候，黄春丽狠狠盯着扎拉夫人，就差没当面指责她权力欲过剩了。

黄杰一脸糊涂样：“什么？小飞在芙蓉城造反？他造谁的反？我没倒之前多次嘱咐过他。我们跟黄鹤城那边姓潘的虽然不对付，但大家都在新长江这面红旗下，不能随便就撕破了脸。吵架可以，评理可以，不能拉部队出去干仗啊。西部军团是留着打僵尸的。大敌当前，自己人内部先杀个你死我活，算什么呢？唉……”

这老头脑筋不清醒，还以为是芙蓉城扯旗造了潘人美的反，完全没想到他二老婆和长子正在内讧。艾虎有心捅破，看他憔悴的样子，暗自叹口气想：算了吧，先敷衍着。反正等回了芙蓉城，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这一路上就让老爷子调养下身体。免得刚拿药救过来，又被气得灵魂出窍。他差不多也算春丽的半个爹了，刚见面就蹬了腿，妹子得多伤心啊。

就这样，一行人掉头向东，踏上返回芙蓉城的归路。扎拉夫人曾经想去普米一族的聚居地募兵，被艾虎坚决拒绝。“如果你是冤枉的，芙蓉城千军万马中老子也能保你下来。如果最后证明你才是野心家，你募一万人在身边也没用。”他十分明确地向扎拉夫人阐明了立场。

三天、只需要三天，他们就将回到芙蓉城，而一切也会在那时见个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