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看到那则新闻和底下评论时,周挽确实惊慌失措、内疚自责。
可她透过雨幕看到了那家纹身店,她忽然想到,可以送给陆西骁什么生日礼物。
当初在她17岁生日时,陆西骁在锁骨上纹下她的名字。
现在在他27岁生日时,周挽在自己锁骨上纹下他的名字。
陆西骁曾经说过,当初是什么让他同意分手。
因为他拼命的走向周挽,可从始至终,她想的都是怎么离开。
而现在,穿过几千个日夜,周挽终于重新握住了陆西骁的手,也握住了那个在5月初夏傍晚坐在医院中的少年的手。
这回她说的不再是“我们分手吧,哥”。
而是,“我不会再退缩了,陆西骁。”
你向我奔来的同时,我也会飞奔向你。
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人。
我也会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非你不可。
至死不渝。
陆西骁在听到那个答案时鼻尖一酸。
他跋涉过万里关山,终于在茫茫大雪中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个人,百转千回的那个人。
“疼吗?”他问。
“有点儿。”周挽实话道,又有意开玩笑调解气氛,“上次我问你疼不疼,你说不疼,才骗得我也去纹了一个。”
陆西骁指尖在她锁骨处反复轻轻摩挲。
爱不释手又心疼不舍。
顿了顿,他俯下身,一个灼热的纹落在她锁骨,格外虔诚,俯首称臣般。
周挽睫毛轻颤,感受到他情绪,用力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好。”
……
他们谁都没有再主动提网上发生的那些事。
其实从十七八岁起他们就是这样,这个世界熙熙攘攘、吵吵闹闹,而他们的世界却被孤立出来,只剩下彼此的声音。
沉默而激烈的碰撞。
陆西骁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评价。
而只要他不在意,周挽便也可以做到不在意。
回到家,周挽将蛋糕拿出来。
从取回蛋糕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好在她一直细心顾着,依旧很完整很精致。
她点上蜡烛,关灯。
昏暗的屋内只剩下烛火的光。
“陆西骁,你许个愿吧。”周挽说。
他看着周挽,轻声道:“你永远陪着我吧。”
“好。”周挽弯眼,笑意嫣然,让人移不开眼,“这个愿望我会帮你实现。”
用一辈子的时间。
陆西骁倾身吻她,唇齿纠缠,片刻后又忍不住咬她的唇瓣,用了些力,泄愤般,又带着莫名的欣慰:“我等了八年。”
周挽被咬疼了,往后缩:“嗯?”
“终于把你养懂事儿了。”
他笑着啄吻着她嘴角,低声,“我们挽挽长大了。”
他知道周挽的改变有多艰难。
那些习惯性的逃避和自我厌弃都是因成长经历一点点塑成的,没那么容易改变和扭转,但她还是选择了与他并肩。
在这个过程中,她挣扎辗转,但还是做下了最义无反顾的决定。
周挽轻笑:“你说的好像比我大很多一样。”
“大一岁也是大。”
陆西骁垂眼,指尖在她眼下轻蹭,“挽挽,这些年辛苦了。”
那些孑孓一人的时光。
那些自责内疚的时光。
那些厌恶自我的时光。
都辛苦了。
如今苦尽甘来,我们都可以坦荡地站在阳光底下,无畏世俗、不惧流言。
周挽顿了顿,忽的鼻子一酸。
从始至终,陆西骁就是最懂她的那个人。
有一瞬间,她觉得陆西骁不只是擦掉了她此刻的眼泪,更是擦掉了那个反复唾弃鄙夷自己的小周挽的眼泪。
“陆西骁。”周挽忍着喉间的涩意,“幸好我遇见你了。”
因为有了你,我就能原谅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也是,幸好有你。”陆西骁低声。
这件事经过一整夜的发酵愈演愈烈,有不少媒体纷纷前去采访郭湘菱,大概是她说谎自己生了病,网友们还纷纷捐款。
翌日一早,陆西骁先醒来,周挽也紧接着醒来。
“再睡会儿吧。”陆西骁说,“今天别去上班了,请假一天,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没事,这本来就是因为我引发的事,我不能不出面的。”
陆西骁蹙眉,还是担心她会受到抨击。
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大家潜意识里就会倾向于弱势一方。
周挽握住他的手:“放心吧,这件事本来就是被断章取义,我没错就不会背骂名。”
她辛辛苦苦独自长大,终于从弱势变为强势一方,却被倒打一耙,这世上就没这样的道理。
经过一夜,周挽重新冷静下来,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
“行。”陆西骁揉了把她头发,“有事随时跟我说。”
“嗯。”
洗漱完,陆西骁送她去上班。
她今天到得早,进办公室时还一个人都没有,等了会儿后大家陆陆续续都来了。
大家都已经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合适,虽心里不愿相信周挽是那样的人,但也不好追问人家不想说的隐私。
这时,主编走进来:“周挽,过来一趟。”
周挽起身,走进主编办公室。
“主编,对不起。”一进去她便主动道,“因为我的事让整个报社遭受非议,我愿意配合任何处置。”
“辞退也行?”
周挽抿唇:“嗯。”
主编啧了声:“那可不行,除非哪天你想跳槽了,不然你这种人才我可不会放。”
周挽愣了愣,抬起头。
主编笑道:“我在这个位置也见了不少人不少事,自认看人的眼光不错,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逼你,现在的网络就是这样,等等吧,热度过去自然就好了。”
周挽喉咙滑动:“……谢谢主编。”
“谢什么,做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嗯,我知道了。”
主编:“行了,忙去吧。”
“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您。”周挽说,“我自己是可以等,但这件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男朋友都太无辜了,我可以被骂,但他没有遭受骂名的理由,所以我想出面澄清,至少说出实情,对错任人去判。”
主编一愣,笑道:“好。”
她起身拍了拍周挽的肩膀,“我去叫阿明准备。”
……
由采访主持人成为被采访者。
周挽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三脚架上的镜头,缓缓开口:“大家好,我是周挽。”
“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确实是我的亲生母亲,她过来找我是因为她欠了高利贷,我拒绝了帮她还钱,请她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家不知情的关于过去的故事。”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爸爸生了病,治疗要花很多钱,还遥遥无期,我爸爸心疼钱不愿治,希望那些钱能留下来供我们未来生活,她也赞成不治,后来没过多久我爸爸就走了,不出一个月,她就拿着我爸爸剩下的所有钱抛弃我走了,留下我和奶奶两人,靠着奶奶的养老金过活。”
“但我奶奶有尿毒症,需要透析维持生命,每个月都需要支付一笔钱。我从小就做过很多兼职,家教,看店,服务员……我都做过,我很努力很努力的赚钱,但还是不够生活,我不想找她要钱,只是想拿回当时爸爸剩下的其中一笔钱给奶奶治病,但她不肯。”
周挽看着镜头,将那些陈年旧事都剖开来,晒在阳光底下。
“我确实没有大家从前以为的那样好,我不干净也不单纯,我很恨她,恨她背叛我爸爸,恨她抛弃我,恨她对奶奶见死不救”
“有一句老话是,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我一直过着为没有钱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不知道怎么成为一个单纯善良的好人。”
“后来她和一个有钱人在一起了,可我就是看不得她过得好,我执拗地想,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幸福,我不惜一切,只想破坏她那时的生活。”
“所以我把目光放到了那个有钱人的儿子身上,我觉得,只要我和他在一起,她就不能继续过荣华富贵的生活。”
她把那些不堪的阴暗,都暴露出来。
她语速很慢,沉而轻,将过去的所有都倾泻出来。
包括她是真的喜欢陆西骁。
从一开始就喜欢。
不含任何目的和杂质的喜欢他。
他们也曾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去看烟花,去看雪,去游乐场,会开心会吃醋会吵架。
只是造化弄人。
她得知了,奶奶的离世和郭湘菱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那是她相依为命、唯一的亲人。
那一瞬间,她被滔天的恨意蒙蔽双眼,什么都看不到,如果手边有刀,她甚至有可能直接杀了郭湘菱。
再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受她控制,更像是命运齿轮的转动,推着她一步步走向了难以回头的地步。
他们分手了。
她离开平川市,孤身一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和郭湘菱联系过。
再然后,就是六年半后的b市。
他们彼此挣扎许久,才终于互相妥协,重新在一起。
“我这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甜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遭受不好的事,只有陆西骁从始至终都坚定地选择了我。”
连她的亲生母亲都不要她。
唯独陆西骁待她如稀世珍宝。
“而在这整件事中,他都是被动又无辜的,他不应该因为我去承担任何的骂名。”
“陈年旧事不会随着岁月流逝就被埋葬,至少我孤身一人的那些日夜都会提醒我记得,我依旧恨她,无法原谅她做的一切,但我不想再和她瓜葛,只希望能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或许我做的这些会有人不理解,但我不会改变,我那些愿意以德报怨的善良早就在一次次的遭遇和磨难中被消耗殆尽,凭什么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不管不顾,现在来找我我就该摒弃前嫌、毫无怨言。”
周挽的眼睛偏圆,显得温和幼态,毫无攻击性,但她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稚嫩的厚重。
她坐在背光的窗边,对面是镜头,再往前是围聚的同事。
她独自一人,挺直单薄的脊背,浑身透着温柔的固执。
像是孤身站在世俗的对立面。
“既然事到如今,我想借这个机会跟郭湘菱说——毕竟从今往后我们应该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
她声线依旧轻柔,却缠绕着利落的坚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郭湘菱,我跟你的母女缘分早在你抛弃我的那一年就结束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你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以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收尾,摄像结束。
周挽起身,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对着眼前站着的同事们深深鞠了一躬:“抱歉,因为我的事麻烦大家,辛苦了。”
她往外走,忽然季洁迎面冲过来,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她。
周挽被她撞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堪堪抱住她。
“挽挽。”季洁吸了吸鼻子,“你昨天怎么都没告诉我这些事。”
周挽愣了下,随即笑道:“现在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嘛。”
“网上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就瞎说,简直就是为虎作伥。”季洁说,“你放心,以后那女的再敢来我打都把她打出去,怎么会有人这么当妈的啊,居然还敢来找你,太过分了吧。”
一旁叶叔也道:“你放心,大家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其他同事也纷纷附和道。
周挽眼眶发热,除了道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扑面而来的善意和温暖。
她以为这些话说出来虽问心无愧,但却不一定会被相信,但大家都毫不犹豫地相信她,与她站在同一阵营。
甚至在一切都不明朗的时候,他们也从没说过她一句坏话。
周挽真切地感受到,当她与过去彻底告别后,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也跟着好起来了。
她真的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来,到了阳光下。
“谢谢大家。”她笑着,热泪盈眶,“真的,谢谢。”
“道什么谢。”
主编拍了拍她肩膀,“来点儿实际的,下午请大家喝咖啡。”
周挽笑道:“好。”
……
下午。
周挽给报社每一个人都点了一杯咖啡。
而大家都暂时搁置手头的工作,一起处理早上她录下的视频,剪辑配字幕编辑撰稿配图,要在下班前将这个澄清视频发出来。
周挽实在不好意思,又出去买了些蛋糕回来分给大家。
紧赶慢赶,终于在下班前处理完视频和文案。
编辑将完整版发给周挽:“你看看这样行不行,或者有什么需要补充或修改的地方。”
周挽认真看了一遍。
除了她录的那个视频外,文字部分还梳理了她和郭湘菱过去所有事件的时间线,像罗列证据般一条条、一件件全部阐述完整。
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工夫。
周挽回复:“可以的,谢谢宣姐。”
而就在他们准备发布时,陆西骁公司官方发布了一条长微博。
其中有一张照片,周挽的照片,潦草的抓拍照,像素也不清晰。
身后是游戏厅的背景,光线昏暗,游戏机的红色灯光交织,周挽就站在这些前面,身上是干净的校服短袖,稚嫩清纯,她表情有点懵,显然毫无准备地被拍下这一张。
周挽看了会儿,认出来。
这是陆西骁拍的她的第一张照片。
那天是他的生日,她送给他一副相框。
她视线稍顿,继续看文字部分——
我是陆西骁,是周挽的男朋友。
这张照片是我18岁生日当天拍下的周挽,当时她在游戏厅兼职,我们是在那里认识的,也是从那里开始产生纠葛。
那时候的周挽成绩优异、聪明优秀,而我活得很遭,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自甘堕落,游戏人间,在一段段感情和关系中来去自如。
是她坚定地牵住了我的手,带我从自缚的死胡同里走出来。
是她告诉我生活的意义,生命的意义。
是她让我重新拿起课本,重新开始学习,不再浑浑噩噩、终日无所事事。
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从18岁开始喜欢她。
我见过她因为郭湘菱掉眼泪,也见过她自厌的样子,郭湘菱逼得她不能成为一个善良到毫无污点的人,而她真正的自我则站在道德制高点,不断批判鄙夷自己。
她奶奶走的那天撞上物理竞赛,她没去参加,很多天不见踪影,我找到她时家里煤气开着,差点就发生意外。
而从始至终,郭湘菱都没有出现过。
当时的我们就像两座孤岛,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人世间,只能彼此依存、相互慰藉,这才一步步支撑着走下去。
我和周挽不只是恋人,更是最亲密无间的亲人、并肩作战的战友。
早在郭湘菱和我父亲在一起之前,周挽就喜欢我;而在我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也早已经喜欢她。
如果真要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变态是不伦,那也是由我而起,与她无关。
周挽走后是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是我在b市与她重逢后执意要带她回家,是我纠缠她让她继续和我在一起。
我们都不是圣人。
我也不爱圣人。
从一开始我就看透她的锋芒和尖锐。
我爱她的耀眼,也爱她的伤疤。
这一切才组成了鲜活的周挽,我不需要她善良单纯,我只要她自在快乐、敢爱敢恨、坦荡纯粹。
说到底,她是我的周挽,不是大家的周挽。
她不需要活成大众喜欢的样子,她就是她自己,不用对大众的喜好负责,也不必为了满足大家的窥探欲去扒开伤痂,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至于这件事的后续,断章取义进行报道和栽赃的媒体,以及郭湘菱满口谎言和对周挽的中伤,我已经全部起诉,可以等待法院判决结果。
……
最底下还附上几张图,是起诉通知书。
以及陆西骁的亲笔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