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宠造反的消息传入闵纯营地时,曹操正当着众人的面烧着木箱里的竹简,刘正躺在营帐中冰鉴边的草席上,透过拉起帷幄的帐门,有些五味陈杂地看着。
先前其他诸多营地的境况李成已经跟他提过,刘岱那边大发雷霆了一次,其余太守也大多叫了几名手段比较肮脏的下属进行了训斥、体罚,但曹操什么都没说,让人把木箱放到营帐外,就当众烧了。
这景象,一如记忆中官渡之战后曹操知晓诸多手下有投靠袁绍的书信,也让人一把火烧了,单看史涣、戏志才等人的神色,就能知道这一手段有多高明。
不过刘正转念一想,心情倒也复杂。他都在这里四五年了,才到对抗董卓,倘若历史没有改变,还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夷陵之战,那得打到猴年马月,而且,显得他的作用太小了一些。
只是此时也不能操之过急,往后的路大概已经铺好了,如今有田丰协助,再有荀彧荀攸等人,再加上张燕与张曼成、轲比能麾下那些人,只要他抢到天子,有救驾之功,论功行赏之后,想来也能改变更多的局势。
随后不久,刘宠造反的消息就被带到了这边,曹操还特意问了一下那还要继续去其他营传讯的士卒,得知逢纪并没有要找刘正,他打发了那士卒,走到刘正身边蹲下,笑道:“这事,不会真和你有关吧?”
按道理来说,这次刘正转危为安,揪出董卓细作,怎么都是立了一功,逢纪等人再想刁难,也得顾及一下自己的嘴脸,还有公孙瓒的面子,此时仍旧将刘正排除在商讨的人员名单之中,怎么看都像是又在排挤刘正了。
曹操不觉得刘正会挑唆刘宠攻陷阳翟,但刘正这边刚闹完,到得下午,刘宠攻陷阳翟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也就是说,刘宠五六天前就攻打阳翟了,刚好足够刘正传信过去,再加上刘宠先前不是没有机会攻打颍川,偏偏等到刘正到了之后才找机会下手,还一直向外谣言刘正就是他的人,而刘正还善待先前抓到的五名刘宠派过来的杀手,这两个人要是没任何关联,怎么都不可信。
“嚯,曹将军慧眼,还真是刘某。”刘正撇嘴说着,扭身背对曹操,两只手摸着冰鉴的底足。
“阴阳怪气,不想说算了。”曹操推了一把刘正,跪坐到席子上,朝外摆手示意史涣、丁冲等人都去忙,荀棐凑了过来,坐到两人身边,哭笑不得道:“你二人作甚?一个逢纪传召,一个刚度过难关,营中还有一大堆事务,都赖在这里不走?”
曹操拍了拍刘正的臂膀,取笑道:“让我猜猜,焦褚三人要放回来吧?营中兴许还有其他人作奸犯科。如今田元皓在处理此事,这鸟厮就是来我这里避难的,免得看到那些人朝他求情,心中难受?”
“哈,不好意思,我营中就没竹简。没这么麻烦。”刘正取笑一声,扭头道:“我就是蹭冰鉴来的。这天太热了。”
“心静自然凉,心里烦吧?”曹操笑道,刘正摸着短发,瞪了眼过去,“打人别打脸。你要这样,我可把子脩和绝影拐跑了。”
荀棐笑着拍拍刘正的小腿,“孟德既然不走,你快跟为兄说说。到底是不是你的主意?你今日还说要攻打河南尹,可是要他们怀疑不到你参与到刘宠之事中?你要不说话,我可带兵南下了。颍阴不能不管。”
刘正不耐烦地坐起身,“你到底谁家的?真打算跟着他混下去?”
曹操与荀棐对视一眼,笑而不语,刘正摊了摊手,无奈道:“孔伷他娘的屡屡诋毁我,还要夺我中兴剑,这是要将我置于死地啊。我能不对付他?自然,刘宠攻打阳翟跟我关系不大。一定要说有,就是我给他找了个盟友。”
荀棐一愣,曹操敛了敛容,突然一把搭上刘正的肩膀,“袁术?!”曹操有些紧张,颍川郡分别与河南尹、汝南郡、南阳郡接壤,汝南郡早在先前就站了位,大多数士族投靠汝南袁氏,又因为袁术与袁绍分兵两处,除了少部分人迁居渤海,算是跟袁绍走了,其余人都留在汝南,变成了袁术的人。
而如今刘宠朝颍川动手,袁术本就占了南阳郡与汝南郡,倘若再横插一杠,这就表示豫州二郡四国极有可能有一半要落入陈王与袁术的手里。
曹操想到这里,神色凛然,“此事为何不与为兄商量一番?你可知道袁绍袁术势同水火,一俟颍川、南阳两地进兵雒阳的线路都掌握在袁术手中,他二人未必能够配合。讨董一事就废了。”
荀棐突然轻咳一声,曹操望了眼过去,像是意识到什么,朝外面望望,又小声道:“讨伐董卓一事非同小可,容不得半点马虎。你便是要投靠董卓,也需要我等里应外合。原本孔豫州夹在中间,袁绍袁术还不一定会闹起来,一俟颍川沦陷,袁绍与袁术都有意向入主,内讧一起,还讨伐什么董卓?到时你要进去雒阳,可孤立无援。你不能这样由着性子胡闹啊。为兄能帮你的。如今幼阳、德祖都前去谯县候命了,这就是曹某的决心,为兄还真能不管你?别一碰到事就抛下我等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又想到了什么。”荀棐有些尴尬道。
“还是仲辅兄理解我。”刘正笑起来,起身走到营帐内挂着的地图前,手指弹了弹颍川郡,“我要真这么小肚鸡肠,一开始为何不攻打颍川?”
曹操荀棐也凑过去,刘正指了指雒阳东南边的地图:“依你昔日计策,自颍川攻打轘辕关、大谷关,我觉得我应该比孔伷更合适。再有文台兄自南阳出兵北上,破析县、丹水叩武关进入京兆尹,西可攻长安,东可截断董卓后路,你前去成皋攻打旋门关,袁绍陆水两路进兵攻平县入雒阳。董卓能破吗?”
曹操颔首,“如今就是担心雒阳被烧,我才举棋不定。你这几日一直提着要西进,若非我知晓内情……志才……”
眼角余光里,刘正扭头望向营帐,曹操循着视线望过去,见戏志才就站在营帐门口,愣了愣,随后笑道:“既然来了,一同过来听听吧。”
“某家便是过来送信的,未曾想……”戏志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脚步却是迈得极快地走进来,随后双手奉上一个包裹着竹简的赤白色书囊,“主公,子廉校尉的书信。”
“子廉兄去河内了吧?”刘正笑了笑,曹操皱着眉头接过书囊,扭头错愕道:“这你也知道?”
“你们那点破事,如今我营中那么多你们家的,随便找个人都打听清楚了。再说,你大儿子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别有事没事找他交心。”刘正得意地笑,朝书囊抬了抬下巴,好奇道:“益德与我约定五日一信,每逢重大消息都要及时汇报。他四天前到的信没提及你们,就说袁绍与王匡在汲县招兵买马。你让我看看子廉兄发现什么了。赤白色的囊,这是奔命书吧?你让他过去查什么?”
这年月传信也有规格,如果是木牍,凭借盖在木牍上的检上的封泥个数来分辨事件的重大程度,一枚封泥程度最轻,五枚封泥最重,代表情况刻不容缓,当然,也可以不合规矩地盖六个七个,但这种程度,谁都知道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了。
如果是竹简的话,则用套在外面的书囊来判定程度。朝廷之中,传消息的书囊一般为绿囊,皇帝的玺书用青囊,边郡的紧急公文“奔命书”用赤白囊,皇帝密奏用皂囊,也就是黑囊,这是最高规格的。
曹操等人都当过官,自然用朝廷上的规矩,一般用绿囊代表平日里的书信,赤白囊则与战事有关,真要需要分辨等级,也会在书囊上另外挂上小木牍,敲上封泥来判定程度,绝不会用到青囊和黑囊。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袁绍如今就以金玉雕刻车骑将军印章,每次有什么事情传令就用皂囊密封竹简。
当然,这些规矩刘正在与关羽张飞荀彧等人传信时基本不用,这种旁人一看就能看明白的规章制度多少缺乏隐蔽性,他一般用拼音字母做特殊标记,关羽张飞荀彧几个比较亲近的人大多跟着刘正、荀采学过一些,又因为长期使用,简单的拼出紧急军情之类的字眼还是没问题的。
曹操拆了窄条形书囊,拉出竹简,就见竹简上的封泥密密麻麻,众人凝重的目光中,曹操飞快拆开封泥,打开竹简,片刻后,脸色凝重地望向刘正。
竹简上写着曹洪身在朝歌周边,但与一旁的鹿肠山联系不上,因为王匡在四月二十七已经带着一千人从汲县出兵攻打鹿肠山,还截断了朝歌前往鹿肠山的路,此后袁绍带领一万人马前去汇合王匡,又命令周边各个城池进行城禁,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外出。
这封信是在城禁之后从朝歌城外发出来的。
至于曹洪为什么会在王匡行动之后才发现鹿肠山的异状,也是因为曹洪到了朝歌后,因为歇脚耽搁了前往鹿肠山的时间,原本一夜功夫,曹洪也没放在心上,觉得来得及,等到第二天大清早知晓王匡攻打鹿肠山的时候,时间上他已经来不及过去鹿肠山了,于是只能在城禁前离开朝歌,前去鹿肠山周边查看,但周围到处都是王匡的人,他进不去,又没遇到从鹿肠山逃出来的逃兵,此后只能带人在周边徘徊,寄信过来询问下一步的动向。
刘正看完后就绷起了脸,曹操将信交给戏志才,“志才,你看看,我等应该怎么办。”扭头骂道:“子廉那鸟厮,歇脚歇到朝歌去了……我叫他留在那里,不先跑于毒寨就往朝歌跑,准是他娘的要去买地……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你也别骂了。总要有个安身的地方。他要是先去了鹿肠山,留了一夜,还不知道能不能跟着逃兵混出来。我等没准连消息都不能知道。”荀棐皱了皱眉,望向刘正,“颍阴、鹿肠山,你说吧,去哪边?”
“哪也不用去。”刘正回过头,望着地图。
荀棐一怔,喝道:“德然!”
“别急啊。鹿肠山在哪里?毗邻冀州魏郡与东郡。袁绍出兵两三日,想要直接攻打于毒,那边于毒有两三万人,再加上我的三千人,哪里有这么容易攻下来的。”
刘正淡然道,曹操眉头一皱,“袁绍麾下郭祖、公孙犊不容小觑,他们近来又在私造兵器,你若小瞧了袁绍的魄力,我只怕益德于毒都会有危险。”
刘正怒了努嘴,思忖片刻道:“袁绍这么狂了?你觉得他不打算交涉?张君安、我的面子,他一个都不给?”
荀棐摇头道:“都当盟主了,交涉什么?于毒原本劫富济贫就被王匡等人认为是反贼,若非他受张燕庇护,这几年也还算老实,也不会让袁绍、王匡等到如今才动手……”
荀棐手指点在地图上,从朝歌往上一划,指了指与河内郡毗邻的并州上党郡,“我猜着,袁绍在酸枣留人,本就是想有名义出兵招纳于毒。再之后,便是上党郡了。那里近来张杨与南匈奴于夫罗闹的很凶,倘若袁绍招纳他们,有他们联合截断雒阳与并州的联系,并州本就算是无主之地,袁绍便能一举拿下。退一步讲,有张杨与于夫罗,袁绍兵力增长,攻打雒阳,亦或其他位置也可以。兴许还能和张燕取得同盟……”
“有渤海与青州毗邻,有此兵力,打通冀州,并州、冀州、青州三州相连,关东一片大半收入囊中。”刘正点点头,笑道:“想的挺美。”
荀棐“啧”了一声,望望一旁若有所思的曹操与戏志才,不耐烦道:“德然,你就不要打哑谜了,有什么话都跟我等说清楚。为兄着实担忧。孟德、志才又不是外人,直说!”
“哦,就是冀州别驾沮授沮公与过几日可能过来,我先前没派谋士过去鹿肠山,元皓公以为我考虑不周,十九那日就让我寄信过去冀州支会黑山军罗市留意一下鹿肠山,又让我支会沮公与,待得沮公与过来时,让他先去汲县拜访一趟袁绍,商议一下出兵的事宜……嗯,顺带过去朝歌看看,帮我照拂一下益德于毒。”
刘正说完,曹操哑然失笑,戏志才也点点头,随后疑惑道:“只是不知,刘公子为何谈起冀州与青州?盟主当真会如此,近来你们调查大营,可是有所发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