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己,大家跟着主公,都是说着大义。可大义……其实只是顺带的,这样才对。荀某实则也有私心。所以我得跟你说明白。不管你有没有私心,我也会另外给你一个。”
“云长若不死,自然最好。可若是死了,你要知道,逃了、叛变,你都很有可能遭到追杀。我不骗你。我已经寄信去刘幽州、子干公那边了,也会告知文若叔父,一旦你乱来,就会死。除非你找个荒郊野岭,一辈子都隐姓埋名,还要让人找不到,要不然,他们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这是你的害。是荀某的主意。因为云长之下你最有威信,我怕镇不住你。我跟你坦白,也是想让你不用多想,主公不会这么对你,他还有些不懂事,需要再让人指点一番。可我为人家臣,就得这么想。不管你恨我也好,想要杀我也好,我还是要告诉你。”
“但我也把你的利告诉你,也就是要给你造出一个私心来。那些兄弟,他日抚恤都会有文若叔父解决,出自哪个地方,也已经有名册,谁死了,只要上报上去,异日都会出现在各村各乡的烈士墓碑上,为人敬仰。所以你不用顾忌这些,就连你死了,也会如此。而你若活着,还配合我……你仔细想想,此前牛辅、郭汜那些人都只记得云长,你不过就是他麾下部将。此战云长身死,你依旧带兵勇猛,无人叛逃,那就是你的能力了。”
“你的能力会让他们在意吗?在意了就会想着迂回解决,就不会死。到时候,封将封侯也未尝不可。这是其一。其二,荀某一旦混入朝堂,也会帮你说话,到时候,你左右逢源,兴许还能攀上权贵,从此脱离寒门。如此乱世啊,你便是世袭爵位都有可能……这可是真正的福及子孙。其三,你若是说青州一带你说得上话,如今青州刺史身死殒命,你以牵制酸枣同盟军为由,要董卓给你个青州刺史呢……一旦成功,一旦出了朝堂,谁能管你?青州刺史的名号拿到,他日运作一番,你就真的鱼跃龙门了。至少卜家光宗耀祖。”
“没错……你不可能有机会真的投靠董卓。我也就是在为主公考虑。你这青州刺史的名头,也就是个名头罢了,真要治理一州,还得我等运作,乃至你还得将青州刺史的权力让与主公。但事成之后,主公管辖青州,你我能设计此事,也有不朽之功啊!”
“便是退一步,拿不到青州刺史的职位,你混入董卓军中,他日策应主公,一旦功成名就,我等也是建立大功之人。主公是会埋怨我等没保住关羽,然则荀某会担责,你什么责任都没有,兴许还会继承我的功劳!”
“呵,你以为,我本该与你一同隐藏在此,为何要贸然挺身而出,前去投靠董卓?便是要谋青州!青州为什么不能是我们的?!懂吗!而埋伏在此之事,我自然还有后手。所以,你干不干吧!成则飞黄腾达,败则身死殒命,遗臭万年……”
回不了头了……
卜己想着,扭头望向白雀,“你是不是来试探我的?若我跟你说半句不值得的话,你就会趁我虚弱,将我斩杀在地?”
白雀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这么会想?可是关羽、荀攸跟你貌合神离?平日想多了?嘶,看起来我有机可乘啊。要不,你跟着我吧?黄巾军也归我管,那五千……哦,还有三四千的虎贲宿卫,也跟着我,如何?你再教教我怎么把这些人练出来。”
“好啊。”卜己持刀站了起来,抬手搭上白雀的肩膀,感受着那肩膀极其紧绷,望着一塌糊涂的战场,笑了笑,“回头你的那些旌旗什么时候其中有几面带上‘刘’字了,我便告诉你。如今么,我杀敌去了……哈,要活命,还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世道啊……”
望着卜己骑上马,吹着集合的号角纵马向前飞奔,白雀抬头望望天空中两三只嬉闹飞腾的鸟儿,脸上浮起柔和而妩媚的笑意,“这世道人吃人吧……所以,就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禽兽好了……”
不久之后,白雀带着黑山军逃跑的消息传了开去,还有人传言白雀临走之前说了“卜己如此行迹等若自杀,某家不奉陪了!”之类的云云,黄巾、白波军一片惶恐,卜己还在前方率军穷追猛打,白波军军心却愈发有着奔溃的趋势,郭太等人急急忙忙开了会议,想要孤注一掷。
一天后,牛辅、郭汜军顶不住攻势后退前往安邑县,卜己抢下了青龙偃月刀,却没抢到尸首,于是继续带兵前进……
再半日功夫,郭太主力军在前往安邑县附近的山谷中因为一地辎重乱了军阵,被牛辅账下校尉王方埋伏,生死不知,韩暹军同样被牛辅郭汜带领飞熊军与凉州铁骑用手弩战阵正面击溃,韩暹回到军营中想带亲兵携带钱帛偷偷离开,被杨奉拦了下来,白波军出现大规模溃逃……此时黄巾军大部分人还在分兵作战……
夜里的时候,郭太被俘的消息传回白波军,主战的李乐与想要停战赎人的杨奉韩暹等人出现分歧,双方争吵不止,随后传来卜己力竭被俘的消息。
没多久,黄巾军大规模投降,军心浮动之际,郭汜军趁夜大举进攻,大破白波军,李乐被杀,胡才不知所踪,韩暹与杨奉连夜带兵退向临汾,却在第二日被赵犊在中途带兵击溃,杨奉爱将徐晃消失在乱军之中,生死不知。
赵犊被鲍信策反、占据白波谷的消息传了开去,白波军又是一波溃逃,走投无路之下,杨奉与韩暹带着残兵败将绕道北上并州。
至此,白波军分崩离析。
虽说余党还在各地作乱,但几日功夫,牛辅郭汜军顶住了压力,逆转颓势,白波军大势已去,一切都稳稳当当地摆在了明面上。
当知道情况时,身在安邑县、没有任何人因为关羽身死刺杀报复过的贾诩长吁了一口气,听着这一连几日的总结,望着这几日中,大概一万凉州兵与一万地方军,以及黄巾、黑山、白波三军合计超过四万人的死伤数据,叹了一口气。
结束了……
鲍儒与赵犊的确反了白波军,郭太、卜己也被关了起来等着劝降,还有诸多人马归降投诚,连关家妻儿已经在前往雒阳路上的消息也传过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证实荀攸、鲍儒等人的确是投诚了。
若是没有证实荀攸他们,一旦他们是细作,入了朝,祸害绝不比河东这十几万叛军要小。如今证实下来,往后一番运作,那几个人却也是一股助力了……
而且,虽说凉州军损失惨重,留下来的也大多是伤兵,还可能因为伤痛死去,然而河东在经历这几日的激烈战事之后终于平定下来,又有大量黄巾军与白波军以及百姓补充,也是不错的结果。
接下来,只要弘农郡的樊稠、杨定再出兵剿灭余下的白波军余孽,稳定河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想想过程虽然凶险,那帮黄巾军、白波军到了最后也是悍不畏死,不过连续几日的硬仗,终归是他们这些训练有素、一直出生入死的凉州军赢得了胜利——其中贾诩的几次计策自然出了大力。
只是贾诩仍旧有些心寒、悲痛。
牛辅信中以卦象为由,对提出这次计划的他做出了严厉谴责,还叫他去向董卓提出抚恤的事情,摆明了想要推卸责任,将所有损失推给他与郭汜。
硬捍卜己是他的主意,自然也会承担责任,但他对于牛辅第一时间不想着安抚将士,而是率先写信勾心斗角、推卸责任,有些心寒。相比较以往在凉州时的祸福与共,到得雒阳之后,牛辅着实变了很多,其余很多人也变了……
当然,事实上他也变了,变得更加面目可憎的冷血了。要不然,不会死这么多的人——其中一半的损失,或许很大可能还都是因为劳累过度才导致的。
硬捍卜己的主要原因,自然还是怕荀攸事实上是假意投降,是想在安邑县与关羽军里应外合,也是为了验证荀攸几人的忠心,看看赵犊等人是否真的愿意投降,更是为了尽快平定河东,让董卓暂时灭了迁都的想法。
那可当真是遗臭万年的举动啊……算了,如今也算有舍有得……
贾诩这样安慰自己,望着贾穆喜不自禁的脸,笑了起来,“走吧,是该去坦白那颗人头的时候了……”
随后不久,贾诩父子进入荀攸所在的院子,将整件事情大概的缘由说了个明白。
“实不相瞒,公达出身荀氏,又突然带着黄巾军与幽州兵还有黑山军出现在此,联合白波军造反,贾某着实担忧这是山东那些人的计策。你有句话没说错,我是寒门,所以知道身为士族的你想要入朝为官不难,而且还可能被委以重任。贾某委实担心你是细作……这才将关羽被擒的消息隐瞒了下来。”
贾诩说起时不复之前的冷漠,拱手行礼,笑着道歉道:“有所怠慢之处,公达多多包涵了。”
荀攸眨了眨显露出来的眼睛,目光错愕,“那颗人头,便是以假乱真咯?”
“精挑细选出来的,脸上有些胎记,与关羽身形也相差无几,还特意刮花他的脸仿造出刀伤来。原本贾某就有以此人乱你们军心的想法,便是在战场上拖延一些时间也好。恰巧遇到此事,便两相结合起来用了。还特地将知晓此事、看到关羽被俘的那些将士都看护了起来,不许他们胡乱走动。”
贾诩笑了笑,“之后卜己进攻,鲍公韬前来投诚,写了书信要劝降赵犊和你还有卜己。他跟我坦白了很多,倘若知道你来,他不会多此一举还要劝降你,乃至要去涿县抓你的妻儿……再加上你的书信,还有我将关羽作为威胁的书信,都寄给了赵犊,赵犊不出所料投降了……事情便好做了。”
“哦,鲍公韬还要抓我妻儿?就靠他,还是他背后的鲍家?”荀攸目光一冷。
“公达切莫如此,他也是一时无奈,不是还没做嘛。贾某在此给他赔个不是,往后大家便是同僚了。”
贾诩拱了拱手,笑道:“卜己进攻猛烈,妄图玉石俱焚,让我等始料未及……不过关羽一死,不趁着时间攻打我等,他也撑不了多久,实则也是聪明之举……就是匹夫之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还是被我等设计抓了。哦,还有郭太……此二人,公韬说项不下来,连同关羽,还得公达多多努力了。”
“那是自然。不过,河东太守……”
“这两日有消息从雒阳过来,慈明公到雒阳了,不日会去尚书台就职,公达便这么希望当河东太守?朝堂之内便不好么?”
“我是军师,不在外行军打仗,在那个鸟笼中动书刀混日子?”荀攸有些惫懒地摆摆手,“志不于此啊……我也想如同军师一般。还请军师美言几句了。”
贾诩笑容依旧,“那是自然。到了雒阳,贾某便向相国为公达美言一番。有慈明公在,定然能满足公达的心愿,便是有所偏差,想来也能让公达满意。”
“那便劳烦军师了。”荀攸突然拉下口罩,在床榻上跪拜下来行了一个大礼,随后跪坐起来,有些疲软地抬手一拱,深笑道:“文和兄,这段时日,十几万人的生死在荀某一念之间,着实是酣畅淋漓啊。你以为如何?这等瞬息之间夺人生死的感觉,可还畅快?”
贾诩还是第一次看见荀攸的脸,此时那脸庞有些病态的白皙,房间里光亮微微阴暗,那笑容在凌乱披散的长发遮掩下,看起来便仿佛带着诡异的神采。
他回味着荀攸改变称呼的整句话,莫名心跳加速,随后拱手笑了笑,“身居要职,多少无辜生命就在贾某一念之间,贾某实是如履薄冰,不曾有公达这般豁达……贾某还有要事处理,便先行一步了。过不久,想来会有人来通知公达前往雒阳。”
贾诩拱了拱手,领着贾穆出门,脚步突然一顿,回头道:“哦,公达可有想过将妻儿都带过来?为什么留在幽州?”
“我虽然与文若叔父闹翻了,可我失踪,他也会替我照顾妻儿……都是血亲嘛。留在他那里也未尝不可,再怎么样,我与他也不至于祸及家人。”脸上笑意更盛,荀攸问道:“怎么,文和兄以为,带在身边就安全?呵呵,想来文和兄于这雒阳城中庇护着家中老小,是心力憔悴吧?荀某不才,他日一定帮你照顾一番。”
“有劳了。家中之人都像我,喜静,他日若是在雒阳怠慢了公达,还请公达海涵。告辞。”
待得离开院子,贾诩脸色一凝,回忆着此次战事的所有经过,眉头慢慢越皱越紧。
“爹……”贾穆一路随行,望着贾诩逐渐苍白的脸庞、汗如雨下的额头,一脸古怪,“怎么了?”
“没事……”贾诩握住贾穆的手腕,扭头又望了眼院子,就见荀攸被荀祈、常继文搀扶到窗口,见他望过去,朝他拱了拱手。
阳光照下来,院旁有小树青嫩,荀攸披头散发,面带笑意,场面颇为温馨……
贾诩却使劲咽了口唾沫,扭头拉着贾穆大步向前,片刻后,绷着脸闭眼道:“伯敬,一俟你回到雒阳,卸去军职。从今往后,便呆在家中,寸步不离……”
“爹?”
“你听为父的,不会错!”贾诩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目光闪烁不已。太顺了,一切都太顺了……十几万人的身死在一念之间……他莫非……
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脚步却更快地走出了院子。
这边窗口边上,荀攸望着贾诩父子的背影远去、消失在转角,大拇指顺着上嘴唇擦了一下八字胡,“哈,好一个兵贵神速!未免出了差错,竟是说服了一向稳扎稳打的牛辅,来个玉石俱焚……”
荀祈有些惊悚地道:“不会吧?他当真舍得舍弃那些士卒的性命……”
“感觉……同为军师的感觉,懂吗?”荀攸舒展了一下手臂,笑起来,随后关了窗,慢吞吞地走回床榻坐下,脸色仍旧有些病态的白,笑容却极其明媚:“我赢了。”
荀祈与常继文对视一眼,齐齐脸色古怪地望向荀攸的脸。
荀攸笑道:“他输在家世……我赢了。”
他抬起双手揉了揉脸,摸到一片湿润,摊开手,望着双手的泪渍,搓了搓手,笑了笑,“接下来,河东太守想来是拿不到手了,我们会去雒阳休息一段时日。暂且……就看主公那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