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嫂弟娶,父妻子纳……匈奴鲜卑乌桓这些民族基本上都有继婚习俗,便是如今乌桓汉化,这方面的风俗习惯也屡见不鲜,甚至可以说完完全全保持着他们自己的传统。
一方面,倒也是长期社会发展下产生的习俗,另一方面,也是战争之下男子大量死亡,女性人口较多,为了传宗接代,便是学了汉族文化和礼仪的那些乌桓人,也依旧力挺自己的传统,主张保持乌桓血统,延续乌桓血脉。
虽说儿子纳的父亲的妻室中并不包括亲生母亲,算是保留了唯一的一点人伦道理,但这等习俗依旧与大汉主流的人伦礼仪相违背,在汉人眼中算得上是极其粗鄙的陋习。
卢植所说的举一反三,让自己这个同门师兄纳了步氏,若是知情者,是不会在人伦道义上进行恶语中伤,但卢俭还活着,刚休了妻就被自己纳了,这明显说不过去。
纵使卢俭不进行攻讦,刘正依旧可以想象,那些流言蜚语绝对少不了,想想那些可能唾骂自己威逼利诱、贪图美色的流言蜚语,刘正便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何况他如今家中有着两个善解人意的美娇娘,这一年半载的,关乎美色也没了年少时的那种冲动。就算对貂蝉、邹琪还有执念,那也是基于对方流传千古的名声,想着一旦收入后院,能够给自己带来成就感与虚荣心——当然,也是系统设定的妾侍栏中,邹琪、貂蝉那两个名字一直存在,刘正有归属感,觉得对方就是自己的人。
而步氏那小姑娘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算善解人意了一些,刘正一开始摆正的位置也是她的兄长辈,便是不说自我定位,即便步氏有几分美色,心思也很体贴温婉,他也不是见了美色就一定要纳为己有的性子,如果一定要再娶除了貂蝉、邹琪之外的其他人,如今需要考虑的,也是有感情基础彼此投缘的那种。
他之前就被芙儿带着恶趣味的建言过,此后思来想去才定下驱赶左慈、交好卢俭这种一石多鸟的办法来,没想到事情七转八拐的,还是令人失笑地往这个方向发展。
更诡异的是,这件事情还是从卢植口中说出来的,违和感十足。
也是因此,刘正有些荒诞地说道:“老师……你在说什么啊。”
这句话的口气不是疑问,而是不赞同,卢植当然听出来了,“你不同意?”
那语调忽然有些严肃起来,刘正想起刚刚卢植所说跟自己相处久了有了恶名,这才发现刚刚那番玩笑般的数落还带着一点深远用心,只得无奈道:“怎么就变成我了?”
怕老人误会,刘正动之以情道:“若是四五年前,学生尚未娶妻,不用老师多说一句,我立马同意你帮我做媒婚配。弟妹……莲儿那年纪对我个人来说,小是小了点,可别人都如此,我当初也急色不稳重,绝对不会有半句顶撞。”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我如今年纪不小了,哪里还可能急色不稳重。老师也该知道,我这人对待感情有点婆婆妈妈,这不两位夫人要生孩子,我还想着去了酸枣混个脸熟,要是那帮人整日里虚度光阴光顾着应酬,就回去涿县陪着两位夫人到生产为止……呃,不单单是因为传宗接代,也是真的在乎二位夫人。换句话说,学生如今对娶妻纳妾的看法,还是在于先有感情。”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再不客气一点,已经娶了妻,没想在这种事情上被人摆布。想的也是我又不缺,干嘛非得安到我头上来。再说,这事别人可以,唯独学生不行。老师要是真想给莲儿找户好人家,何必做妾?便是做妾,找子度他们不是也可以……”
刘正以往单身的时候,当然也希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好国家给他发媳妇,真正有了,生理需求得到满足,虽然也有多多益善的想法,对待感情的事情却也没有那么随意。
卢植陪了刘正三年,看得出来刘正是在乎荀采和耿秋伊的,比起大多数男人,刘正对待自家妻妾的态度都要好一些,甚至还力排众议,颠覆众人常识地让荀采等人一同出谋划策,其中蕴藏着的与常人不同的价值观,卢植也体会得出来。
此时听着刘正长篇大论的解释,卢植也不打断,待得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若是为师,别人强加一段姻缘,还有害无益,也定然会拒绝。可你好好想想,怎么就有害无益了,高祖与冒顿联姻,昭君出塞……”
“老师,学生说句实话,虽然说的不一定对……学生以为,若是两族关系需要靠献出女人联姻来维持,便是权宜之计,那也说明我们的弱小。再者,这事其实近来也有人跟我提过,找个胡女纳为妾侍,也好让鲜卑乌桓看到我对他们的善意。可我将马蹄铁、马镫这些东西都拿出来了,还不如联姻有诚意?”
刘正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云长刚刚那表情你也看到了,他不让子德和左慈离开,未必不是怕马蹄铁、马镫被左慈他们借花献佛……我觉得还是这件事情重要。嗯,此事要紧,未免夜长梦多,我先回去……”
卢植冷哼一声,“你少给我打岔!方才你去见轲比能,子度已经被我催着回去辽东,让伯珪那边派人来沮阳向我索要三宝,我还让樊宇去见邹校尉了。三宝的事情,你便放心交给我和文若,绝不会让你少了好处。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是嫌弃莲儿的出身,还是觉得为师的面子不重要了?”
知道卢植已经将骑兵三宝的事情处理了,刘正暗暗松了口气,随后苦笑道:“这么看来,老师是心意已决,心中的人选便只是我了?理由呢?就真的只有与鲜卑乌桓交好这么一个?可我这么一做,往后和子德……”
“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似乎是察觉到刘正妥协,那语调又有些舒缓下来,顿了顿后,卢植笑道:“仇已经结了。以往为师也没料到子德如此的性子,但他既然表露出来了,不难猜他往后与你也是私底下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呵,好一个‘也是’。”
老人一强调,想起刘备,刘正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与子德……乃至子章,你不用考虑处好关系了。两兄弟外柔内刚,一个德性。子德比子章善于变通,以往与你的关系也还算好,会变成如此局面,只怕不止玄德,子章也是出了力的。若是异日没有那种他落难你力挽狂澜的境地,想要消除心中隔阂,难。”
明明事关自家晚辈的恩怨,卢植说起来倒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般冷静,“为师说句难听的,你顾念着和他二人的那份情也没必要。最主要的,还是顾念与为师的情谊便好……嗯,早在四年前,我南下宛城,便和玄德说过,因材施教,长子次子定了性,我卢氏未来要压在小毓身上。往后你少不得也得和小毓结交好。呵,你放心,他定然不负所望,会成为你那帮小家伙中最厉害的那个,助你一同匡扶汉室。”
那可不见得……诸葛亮、庞统、法正、马良、陆逊,我也不是没在派人努力寻找、攻略,只要能够拉拢,哪个站出来都比你儿子有名有才多了。
刘正心中嘀咕,倒也知道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卢毓是投靠曹操的,曹操身边能人无数,卢毓在历史上不算最出名的那批,却并不代表着与这些人不能在某方面相比。
想过之后,他感觉到卢植话语中的功利,苦笑道:“老师,你我情谊怎么就牵扯到利益了……老师能如实相告,学生虽然受宠若惊,可你这么一说,我听着好怪,说得我就是为了利益巴结你一般。而且,你这番保证,我反而怕到了最后,连小毓都跟我闹翻了……”
“除非你异日冷血无情、嗜杀成性,要不然,为师往后教导小毓明辨是非对错,你站在道理的那边,岂不闻仁者无敌,得道多助?”
像是想到了什么,卢植沉默了片刻,突然苦笑道:“你倒是在道理的位置上也站不住脚跟……为师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伯珪御下无方,放任手下纵掠百姓。玄德与你呢,兄弟阋墙、德行有失,连带着还带坏了子德。子章倒是看不出有没有参与进来,方才那番凭空臆测,也有失我这个做父亲的德行,可他是最没有大局的一个人了……唉,往后只能靠小毓给我正名了。”
他顿了顿,语调一敛,“不过,起码这几年相处,你这性子我还是了解的。昔日做了糊涂事,做了就做了,知错能改,如今也有能力和态度去平衡公私,为师便一定会支持你。毕竟,你是为师如今最看好的那个人了,连做了骑都尉的伯珪都比不上你。”
刘正有些满足地笑了笑,卢植也莞尔一笑道:“纳了莲儿,只要为师不记仇,子德你就不必去想了。名声是会有损,可士族之中还有送妾乃至送妻的被誉为风流韵事的荒唐事,于子德那些人而言,胡人做妻便是有失身份,只能是放在妾的位置的。旁人以往其实也不相信莲儿是子德的正妻,便是你纳了莲儿,旁人也只会以为莲儿便是那种可以随意送来送去的妾侍。”
“只要为师默认了你们师兄弟这些吊儿郎当的坏习惯,绝不会有人再多说一句你趁人之危的话。莲儿那边你待她好一些,她也会理解的。其他好处嘛……有马蹄铁明珠在前,这件事情顶多便是让你与胡人的关系锦上添花,也没什么实际性的好处。唯一的好处是,为师可以放心莲儿了。”
卢植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莲儿那孩子挺懂事的,昔日是为师一念之差,也不想她再过苦日子了。再嫁之妇,旁人是不会拿来疼惜的,便是因为你对妻妾一视同仁,为师才想让你纳了她。再者,也不是为师小觑你那些兄弟,可为师的义女,下嫁给那些人合适吗?子度他们就更不要提了,公孙家最讨厌胡人,便是子度委曲求全,莲儿也绝对会因为公孙氏那些族人的排挤抑郁寡欢。”
“此外,莲儿昔日嫁到卢家来,他父母也是受到族内庇荫的……若是被休,再进了个身份低一点的人家门内,不止别扭,他父母可能受到的影响,还有夫家可能受到的影响……其中的门道,你看得通透。也没让你受委屈,你就听我一句……哦,你娘肯定乐意的,女荀、宪和和慈明兄那里,大不了为师厚颜去疏导疏导。”
说到这里,卢植凑过去,语调小声道:“再说,你真以为出征光是男人的事情?莲儿其实还是有些武艺傍身的,伺候人也会,多少能用到。最不济,男女那点事情,你出门在外,也总有应急的时候……”
“老师……”这还是卢植第一次对他这么孟浪,刘正迟疑了一下,“你真没喝多?”
“屁话!老子年轻时候带兵打仗、混迹文坛,风花雪月也是常有的事情。”
卢植怒道,“别搞得婆婆妈妈的。我本来便要跟公达、文若商量帮你解决那些兄弟过去酸枣之后聘几家青楼姑娘应急的事情,这不是钱啊?少你一个也是实实在在赚到手的钱,你不也推崇多生多育?让你名正言顺地纳个妾,还忸怩上了。”
他突然望向刘正,黑暗中面容也看不太清楚,但可以感觉到卢植板着脸,义正言辞:“军心不是说你训练好了就好了。别人的主公都有给,你没有给,你就不能服众……你不会告诉我,你打算效仿伯珪,劫掠百姓家的女人来……”
“怎么突然说到这件事情了……这事我心里有数,文若兄来之前也说过。你放心,我绝对与民秋毫无……”
“不。”
刘正一愣,就见卢植字正腔圆道:“秋毫无犯,那是寻常时候,为师知道你仁义,但成大事者,不是这样的……”
卢植走出刘正身侧,左手搭上刘正的左肩,语调沉沉道:“成大事者,身边总会安排一个人。你提倡为了天下苍生,那就有一个人只是为了你做事。你提倡忠义无双,如同今夜一般义释左慈、子德,就会有一个人瞒着你千里袭杀。你提倡军法严明,与民秋毫无犯,那就有一个人要在非常时刻犯错。”
“德然,左慈今夜所说的话没有错,结了仇,不要再顾左右了……应对才是最重要的。念旧那是你的事情,但也得有那么一个两个人,在非常时刻应对你不能做的事情。过几日,便要去酸枣了。那些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格局,身边也有那么一两个人,为师很高兴你能真的放了子德,但为师也担心宛城之事重现眼前……毕竟,昔日公达、子章都压不住你,便是为师在旁看着,你都是那幅模样。”
他拍了拍刘正的肩膀,“往后啊,你不能光顾着自己逞凶斗勇了,还是要有那么一个人,要跟你唱反调,承担本该你承担的错误,必要时候再去硬碰硬,而不要才开始就一意孤行,孤军奋战。毕竟,这次真的是和天下俊杰们同台共舞了,过刚易折的。”
这番话到了这里,必要的提点也差不多了,卢植也有些累了,负手而行,“行了,你也不用说什么了。有什么事情明日说。为师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嗯……莲儿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议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这……”
刘正望着卢植的背影,好半晌哭笑不得追上去,“要不老师你往后多给我介绍几个?呃,就是觉得……”
“住口!逆徒!”
“我往后也认个干娘之类的,塞到你这里来……”
“荒唐,信不信为师与你割袍断义……”
“别别别……不过,老师,再看看吧,你先问问莲儿的意思,别一厢情愿啊……”
“为师自然有把握!”
“万一是你自以为是呢……还有,老师啊,下次不用插科打诨,还拿门下所有人抬举我了,你这套路我都熟了……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夜风微暖,师徒两吵吵嚷嚷地走进火光昏暗的营地,渐渐没了声音。
由于卢植针对马蹄铁一事提前做了应对,这一晚刘正便也没有再和关羽张飞再商量,原本想着第二天早起再召集众人开个早会,没想到一路奔波,再加上喝了酒,这一觉睡到正午才醒,醒过来的时候,毡房外吵吵嚷嚷的,闹腾不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