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到底,蛾贼就是盲目的,空想了一个太平盛世,谁有实现过?对,蛾贼现在在努力,在实现。等推翻了朝廷,一切都能慢慢发展,推向那个路不拾遗、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那是不可能的,就抢钱抢粮的作风,一群土匪做派,只有毁掉江山的可能,想要推翻大汉重建朝堂,重建秩序……一群野蛮人要重新建立朝堂体系,那得多久?百姓等得起吗?到时候要饿死多少?而且其实根本没时间建立另一套体系啊。”
刘正拿起一旁的瓷杯,满仓急忙帮着倒水,刘正道了声谢,笑道:“这不外面还有朝廷军吗?而且党锢解除了,士人起来了,他们治理朝政,治理地方,不说所有人,大部分人都知道一个道理,要爱民如子。这是帮助朝廷拉拢人心也是实现和平康乐的手段。百姓一看蛾贼这么乱,士人治理的这么好,还不得重新投入朝堂的怀抱。”
他吹了吹热水,“士人都懂道理的。几次党锢水深火热,其实蛾贼没有看清楚罢了,那些外戚宦官,其实不就和蛾贼一样,没什么文化,所以坑害百姓,追求眼前利益。可士人不会。当年高祖斩……”
他望了眼小白,喝了一口水:“要说高祖出身,我说句大逆不道的,其实也和现在的蛾贼一样。可他身边都是士人,或者说是读过书的文化人,他们懂治理,光武帝二兴汉室,身边跟着的也是一群文化人,一边打,一边就安抚百姓,发展民生。哪里有像蛾贼这样抢了底盘什么都不管的。”
“所以,你就这么跟你朋友说。蛾贼是肯定要被毁掉的,存在不了多久。这场大战之后,起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整个天下都知道了,朝堂之上也听见百姓的声音。那么朝廷必然会让更懂治理的士人来治理。这次发声完毕,差不多就得了,接下去不要再掺和了,你有机会让他过来,我给他洗洗脑……呃,我给他掰回来,让他明白明白道理。”
这一口热水喝得浑身有些热,刘正放下杯子,卷了卷袖子,“做事不能这么做的……他要是执迷不悟不肯过来,你就让他去底下走走,看看宛城百姓到底如何。真正见过那些百姓的生活,就会知道蛾贼这次有多坏了——初衷早就没了。打着正义的旗号,只满足了自己,坑害别人,怎么有太平盛世了?不就是从被剥削者,转化为剥削者吗?何况张角死了,人心不稳,迟早倒台。”
他笑了笑,“实在不行,你尝试着让他在你面前忏悔几次,就以寒暄的方式问问他是不是过得不好。回头有些进展了,你来告诉我,我绝对让你把他掰回来。大不了也从太平富贵入手,只要他没杀人成性,绝对不想过天天打战的日子。你放心,这方面真要做,问题不会太大……”
“等真正领教过这个手段,就不会觉得张角描绘的那种完全没见识过的太平盛世有多了不起了。咱们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何况,文景之治就是黄老治世,也是太平盛世,百姓也福得流油,有前人的好日子好模版在,为什么非得被张角描绘的空想出来的世界牵着鼻子走?”
满仓脑子里有些混乱,心中多少不是滋味,若有所思地拱了拱手,“公子一番话,曼成记住了,这便走了。”
这句话全部是方言,刘正也听不清楚,只大概理解了意思,看着满仓离开,拱手笑道:“满大哥好走。”
反倒是小白听着那声“曼成”皱了皱小脸,小孩子不懂事,也没有想太多,看着刘正望向她,小脸笑起来,鼻梁上显露出一道道小皱纹,像是小猫一般可爱,“先生说的大道理,小白不明白,可是看满叔被说得连方言都冒出来了,肯定被先生说服了。”
被小丫头夸奖竟然也挺有成就感的,刘正笑了笑,“小白,麻烦你跑一趟了。去把卢先生叫过来,我找他有事。”
“嗯。”
……
满仓出了门,告别关羽张飞等人,公孙越看五人步行,生怕兵荒马乱被蛾贼袭击,还送了他们五匹马。
等到几乎看不见村落的时候,满仓带头停下马,扭头望着村落的方向。
“哈哈,大哥,这帮蠢货,真将咱们当兄弟了。”
这句话出口,其余三人纷纷迎合,神色多有鄙夷与畅快,满仓没有回应,打开包裹摊开竹简,望着《孔雀东南飞》上面的序眉头一皱。
他此前进门,表明背后站着张忠,说到底是想看看对方的表现,那刘公子在知道张忠是司隶校尉的情况下还直呼其名,想必也是有些身份的。
如今再看诗文中的“涿县”二字,或许还真是那夺情起复,一计定广宗的汉室宗亲。
只是这四四方方的字,还有圈圈点点的断文符号……好生奇怪。
他眉头越皱越紧,又想起对方后来说的那番话来。
若按照那刘公子所言,自己还真被蛊惑了……
对方言辞字字珠玑,直击要害,尤其是那番有关太平道广布教徒弟子的分析,着实是让他豁然开朗。
好在,对方也不是算无遗策——
什么张曼成死在赵弘手里了……
老子活得好好的!
就是听说那张机治病救人,又是士人,有些能力,这才前来打听,还准备掳过去帮忙治理宛城。
原本还以为张机染了伤寒有些麻烦,没想到遇到了你这么个人物……也好,既然你颇有见识,就逼着你与我等同行。
眉宇上的褶皱展开来,他笑了笑,收拢竹简小心翼翼地包起来,骑马奔驰道:“走!过两天,咱们给刘公子一个惊喜!”
……
“那张忠昔日在南阳贪赃,达一亿钱有余,后来现任荆州刺史徐璆上任之时,张忠便被董太后动用关系成了司隶校尉,为兄记得,徐刺史还检举过此人,之后如何,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如此说来,这满仓五人,不是好人。”
卢节进门,刘正就说起了满仓与张忠的关系,这时他跪坐在小白一旁,见小白闻言将裹零食的衣服放到一旁,笑着拿过来摊开,“人好不好还难说,东西是能吃的。如今粮食可要紧的很,你又在长身体,浪费不得。”
小白笑着点点头,拿起糕点递给卢节,又跑过去将几颗蜜饯放在床边,笑道:“先生,小白听说你一路讨要蜜饯吃的事情了,吃药的时候放一粒。”
“巨贪的客僮,能留下来……谁说的?”
刘正嘴角一抽。
“益德叔……”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手足无措地捂着嘴巴,听着刘正笑着说不碍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乖巧地回去跪坐下,拿了一粒蜜饯含在嘴里,听着两人说话。
“能留下来杀蛾贼,还算有些忠义之心。我准备回头留下他们,听云长说,他们也有些武艺?”
刘正也不客气,拿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
“是有一些,比之子度也不差多少。只是为兄以为,还是不要留了。”
卢节迟疑了一下,摇头道:“终究与张忠有主顾之情,往后若张忠拿钱贿赂,便有可能成了细作。”
他咬着糕点笑了笑,随后望向刘正床边已经叠了六七卷的竹简,好奇道:“此事倒也不急,还能再议。这几日见你给小白他们说故事,也不像是在忙正业的样子,未曾想已经写了有些东西了。可否让为兄看看到底是什么?我听甘大哥说,你像是在琢磨太平道的事情?”
“哦,说起来,还真有一件……”
门外突然一阵车轱辘声疾驰,有人大喊道:“诸位壮士,张初张品济是不是在此处?!”
“正是。”
公孙越的声音传了进来,马车上还有人痛哭:“伯朗叔父!你挺住,我们到了!我们到了!”
“在哪里?!”
“就前面!那边!”
“驾!”
马车一阵疾奔,卢节探头看了一眼。
关羽公孙越走到门口望了进来,刘正有些好奇地望着窗口方向:“云长,你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也去。那赶车的身穿襜褕,许是同道中人。”
卢节站了起来,急忙迎了上去。
小白攥紧了头巾,有些畏畏缩缩地望了出去,就见一道人影冲进来蒙住她的眼睛:“小丫头看什么。阿翁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别动。啧,这一路血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死。”
方翁呵斥一声,随后看着随着马车一路奔驰滴落在地的血迹,眉头紧皱地赶了上去。
甘始刚刚和方翁正在聊天,这时也走了过来,拍了拍有些受惊的小白的脑袋,见刘正表情有些担忧,笑道:“我去帮他们把真正的神医叫过来。这两天听人说,也知道在涅阳哪个位置。”
刘正听着那句“真正的神医”表情一滞,见甘始出门,喊道:“甘大哥,这边可不太平,小心些。”
“放心!”
门外响起甘始与张飞喊话交流的声音,紧跟着几匹马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小白瞥了眼门外泥路上的血迹,表情多有胆怯,刘正喊道:“别看了……跟我说说,你是不是怕中元节?”
小白突然扭头,迟疑了一下,蜷缩着身子,目光刷地红了:“先生……小虎他们说我是鬼……中元节就会有人来拉我走……我爹娘也是被我克死的。先生,好几次,几次……品济爷爷救不回病人,他们也怪我克死的,这次说不定也……可真的不是小白啊……”
“往后和我学武,学东西吧。”
看着小丫头目光通红含泪,小小的身躯颤栗发抖,刘正心中一沉,尽量柔和地笑道:“往后让你成神。”
小白擦着眼泪,用力点头,随后又摇头,“先生的那些话小白有些懂了……小白不信鬼神了,信先生。”
……
另一边,名叫荀攸的年轻人驾着马车一路横冲直撞,冲到尽头,跳下马车,朝着听到响动出来的张初拱手九十度大礼,随后觉得还不够,急忙跪下叩首,声音发颤地大喊道:“请神医救我叔父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