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天色方亮。
微黑泛蓝的天机还有星星闪烁。
“这颗,就最亮的这颗,便是启明,黄昏在西边还会见到,那时便得叫长庚。那是太白。诗经之中的小雅大东篇便说了……哦,那首诗讲的是西周时期百姓水深火热的故事……与我等如今被那些宦官外戚剥削,也是差不多的……太白便是金星。此外还有岁星,岁星是木星,与我等的农事有些关系……”
甘始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一边喝着稀饭,一边指着东面的启明星朝小白教授着天文知识,偶尔旁征博引一番,却也会时不时地看看在床上正执笔书写着什么的刘正。
在说到被宦官外戚剥削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望向刘正,还想着对方会扭头过来,也好自己搭话让对方来反驳一番自己说的知识,毕竟,自己所讲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星球,与对方那围绕太阳旋转的五行星显然是不同的,只是看对方心无旁骛的样子,倒也猜测着对方其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才避而不谈,随后便又回过神,讲五行其他四行星球的知识。
小白已经喝完了稀饭,抱着腿靠坐在门边,仰头望着天空不时点头,听得津津有味,双手却拉着裙摆,尽量遮住自小裾裙旁露出的白皙小腿。
那是下意识的举动,却也是因为换了衣服。
以往她总是穿得严严实实,长衫长裤,再裹件方翁的衣服当披风,脑袋上也包着个方巾,整个人只露出小脑袋,目光躲闪,看起来便像是个可怜的小动物。
这两天刘正为了培养她的自信心,便趁着讲故事的时候,刻意地将那些主人翁往她的模版上套,惹得一群小孩子懵懵懂懂的,却也以为小白那相貌如同奔月的嫦娥一般貌美。
虽说那些大人总会提醒“刘先生讲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别离小白太近”,但是小孩子嘛,却也看得出来大人们虽然嫌弃小白,但对刘先生是很尊敬的,只要抛开小白,准会换一副说辞,诸如“刘先生讲的都对,他有大学问,你得多听着点……”,“刘先生可是富贵人家,他的话便是学问,你得记着”之类的话屡屡不绝,便也有几个对刘正的话认死理的,还偷偷找小白送小野花送零食地献过殷勤,红着脸说过一些要做朋友的话。
小白自然便慢慢自信起来,小丫头对其他人也是不怎么信的,心中自然也记着这些年那些小伙伴对她的态度,有些不自信的同时还有些警惕和怀疑,深怕受到伤害,但刘正对她释放的善意她是能感受到的。
这两天方翁天天过来唠叨蹭吃蹭喝,她与刘正也算得上说得上话了,昨夜就趁着无人的时候躲在门口探着小脑袋进来,偷偷问了刘正,“先生……真的觉得,觉得小白如同小玉兔……一样勤劳可爱吗?小白不是灾星对吧?”
“我记得比你作嫦娥和玉兔了啊,为什么不是嫦娥?”
“嫦娥……不善良,偷吃仙药。阿翁说了,嫦娥奔了月被天庭变作了老虎,捣药的是嫦娥……她在赎罪。小白还是想,想当先生口中小玉兔,住在广寒宫……小白便是小玉兔,因为长相奇异,却口吐人言,所以大家都怕,没人……没人知道小白的想法。”
“啧,方翁那个老顽固。还有老虎是什么鬼……呃,小白,他们说了你这么多年灾星,便是因为你异于常人。如今我如此说你,你便改变了心中的想法,不是吗?这便是人言可畏。可事在人为,你若不顾其他人的想法,怎么就不能开开心心的活着?”
“……嗯。”
“那些人啊,都是我这样的人说什么听什么的。可我其实也没什么学问,便是因为身份的问题,才能得到这些人这样的认可。你往后不信那些话便好了。都是谣言,真正的智者,不惧旁人眼光的……自然,也会考虑旁人的心情,但你若时时刻刻把握分寸,举止得体,那些人也会慢慢知道你并非不一样。何况你很美,自信点。先生说的话都是对的。”
“嗯。”
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回去之后应该也有些想明白了,第二头就穿了小裾裙,身上倒是还裹着方翁的衣服,头上也绑着头巾,多少怕阳光晒红了皮肤。
进门的时候小白有些胆怯忐忑地望着刘正,直到刘正笑着夸奖之后,才露出有些纯粹的笑容,随后便一如既往地靠着木门跪坐,在甘始送过稀饭过后,小口小口的喝完,又听起甘始说起天文知识来。
刘正多少能猜到一些甘始的想法,也正如甘始想的那样,一窍不通不如就不说了,专心眼下的事情……嗯,装完逼就跑,多少还是挺爽的。
眼下倒是因为小白大早上的变化,刘正也有些满足感,随后便也写起了有关舆论导向的总结。
这几天毕竟无聊,想故事倒是也要一些时间,但在知道自己的伤势能够恢复之后,他便也积极向上地考虑起其他的事情。
诸如总结这几日讲故事以来让人喜欢听的理由,总结小白态度转变可能存在的心理变化,又该如何引导……这是心理学的内容,他以往也接触过一些,虽说当初是胡乱看看留着装逼用,后来也没派上什么用场,但好歹算是知道有这么一个领域。
此时想着反正依照张机的态度,明显是对他的理论全盘接纳了,说不定还能利用到这些,他便也大概地写了一些框架上的内容用作引导,以便让对方可以在治病的时候有个参考,或者多一些实例的研究。
同时,这其实也是刘正准备入手的一个方向,好人坏人,他有系统,能够看出来,但针对别人对其他人的看法,还是要微表情或者有关心理学的方向入手,这方面他不懂,但张机之前说他借尸还魂时候的那番说他表情的言辞,明显也表示对方在这方面有些擅长,说不定也能拓展开来,往后变成手中识人的手段。
事实上这年月在识人方面也有些成熟了。
识人之能被认为是一种大才,像张机口中的何颙,还有月旦评的许劭、许靖兄弟,都是这方面的高手,他们看人都是通过言行举止或者谈吐作品来判断。
但那是人家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的本事,刘正没有,就只能剑走偏锋,通过这方面入手,借着张机的智力总结出经验来。
下午的时候,对面住着的五个大汉便有人过来了,之前这五人与公孙越等人倒也有些交集,平时吹牛打屁,或是讨教一番武艺,还时常找关羽切磋,算是熟悉了。
听说与黄忠也有讨教一番,刘正也只能羡慕对方还能见到黄忠,他自从第一天来的那晚见到黄忠,至今可还没见过对方……
这次来的人是五人中像是带头大哥的人物,名叫满仓——当然,刘正用系统测过,只是化名。
满仓的性子比较豪迈,但平日见了刘正也只是招呼几声,不敢过分接触,像是怕惹了伤寒的样子,今天进来显然也有事,进门的时候递了蜜饯、糕点给黄叙等几个孩子,让他们散了,对小白倒是没有这么做,显然也了解小白得刘正器重。
知道刘正的随性,他便直接跪坐到门口边上的垫子上,抱拳朝刘正客套一番,随后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用有些蹩脚的官话干笑道:“公子,仓近来听了公子不少故事,倒也觉得有趣。再过两天要到中元节了,仓要回去祭祖,便想着给家中孩子带一点回去……我家婆娘识字,咱们五兄弟是大字不识的,能否请公子……呃,代为书写一番。也好让我婆娘能念给孩子听。”
“可以,满大哥放心,这是小事。”
刘正笑了笑,随后倒也有些恍惚,中元了啊……一晃离开故安也有两个多月了,来到汉末也有三个月了。
“那便多谢公子了。”
满仓转身的功夫,望着小白用衣服兜着蜜饯糕点一脸迟疑的模样,笑了笑,“小白穿裙子很漂亮啊。”
“谢谢满叔。”
小白笑了笑,有些善意,但刘正也注意到小姑娘之前听到中元节的时候,微微缩起了身子,像是在怕什么。
这话说完之后满仓也沉默了,大概是觉得这一趟来的太有目的性,便又问了一句,“公子可还有什么墨宝……诗词歌赋啊什么的。这两日光听这些故事,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便是觉得有趣。但听卢先生与方翁谈起这些,有关小说家是否是小道的说法各执一词,便想着,能看看公子的其他才华也好堵住了方翁的嘴……自然,最重要的还是让带回去给自家孩子学习临摹的。”
“墨宝?”
刘正怔了怔,随后摇摇头,“不怎么会。而且方翁说得也在理。任何事情都有可以批判的地方……满兄不必太过介怀。刘某不介意的。”
他想了想,脑子里倒也突然跳出两首已经有些模糊的词赋来,想着往后说不定都忘记了,不如提前写一下,便笑道:“不过我也可以试试。若是写的不好,拿回去给孩子当个题材学一学还是可以的。”
“那满某在此便多谢公子了。”
满仓笑了笑,便也说起这两天方翁有了兴致,偶尔教教一帮孩子识字的事情,家长里短的话说了一通之后,觉得差不多了,起身道:“公子多加休息,我回去准备行李,待得公子写完了,再来叨扰公子。”
满仓笑着离开,小白便也望了眼门外吃得很欢的几个小孩子,随后裹着糕点、蜜饯,有些不知道应不应该接受。
这边满仓与关羽张飞又说笑了一阵,望着公孙越与自家一位兄弟比划着,众人在旁边起哄,他便也进了屋子,整理着行李,目光随即眯了起来,闪烁不停。
没多久,一名大汉朝着门外说笑着挥手进门,随即凑过来帮忙打理着行李,小声道:“大哥,如何了?”
“差不多了……”
满仓深吸了一口气,望望门外,皱眉像是在想什么。
那人便也点点头,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如此便好。这帮人都是以那刘正马首是瞻,能讨出笔墨就好。说不定便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但愿如此……只是那二十来名手下,来得蹊跷……大多故安的,还都穿着丧服,还有那红脸耍大刀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是……”
“大哥你就别想了。这天下脸红的耍刀的人多的是,何况那帮人要真是同一批人,咱们不也设套让他们钻了吗?真要得了笔墨,到时候便是我们的人了。再有张忠在朝堂之上里应外合,想推着他过来咱们这一边,还难吗?”
“呵,张忠那杂碎,出卖他之后上任的南阳太守褚贡……我是不太信他的。何况咱们做的事情,毕竟太过危险了。他便是董太后的亲外甥,事情一旦有变,说不定也会出卖我们。”
“所以咱们一定要亲手宰了荆州刺史徐璆,让他安心,才有保命的余地。”
满仓眉头皱得更紧了,“天公将军死了……有必要吗?”
“那些兄弟可都是跟着咱们才聚集到宛城的。我等便是乔装易容,大家都见过咱们,如何瞒过他们?就老七老继他们三,这几个月享福惯了,会同意咱们退回来吗?说不定便与宛城那些人有联系呢,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咱们两……呵,咱们早就无路可退了!何况……嫂嫂和侄子还在宛城呢。虽说侄子还在肚子里,才两个月,真送给赵弘玩弄了?”
“……屁话!”
满仓扭头呵斥一声,随后不耐烦地道,“把人都叫回来,准备行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