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外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元渊满脑子一片空白。
像是有只手,在紧紧撕扯着他的心脏肺腑,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半晌,他才艰难地看向七喜:“他们……在说什么?”
七喜一脸震惊地回神,带着哭腔,结巴道:“公……公子……元家……出事了!”
是的,元家出事了!
早膳,根本来不及吃。
七喜边哭边收拾行李,而床边的元渊,却是苍白着一张脸,倔强地抿着薄唇。
丝丝血迹,从他齿缝往外渗。
七喜收拾好行李,转过头,就见元渊依旧坐在床边,唇上的血,依旧流到下巴处。
然而,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
七喜哭出声来:“公子,您若难过,就哭出来吧。
你别这样,七喜害怕……”
听到声音,元渊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七喜:“收拾好了么?”
七喜忙不迭点头:“收好了!”
元渊站起身来,抚平衣袍上的褶皱:“七喜,我们回京。”
回京?
七喜有些害怕:“公子……我们若回京,也会被抓到天牢关起来么?”
“会的吧。”元渊朝他苍白一笑。
七喜抱着包袱的手,略微有些发抖,强自镇定:“公子生,七喜生!
公子要回去,七喜就陪着公子回去!”
大不了,就是一死!
元渊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动了动,出声道:“出发吧。”
留了一锭银子在房间的桌子上后,主仆二人自后门离开了酒楼。
马匹,就栓在马棚里。
七喜挎好包袱,对元渊道:“公子,您就在这里等着,七喜去把马牵过来。”
“好。”元渊点头。
七喜努力挤出一抹笑,小跑着往马棚去了。
他去得快,回来也快。
牵过马,元渊翻身就上了马。
七喜跟着上了马,问:“公子,我们原路返京么?”
元渊抬眸,看了一眼天色。
昨夜,下了一场秋雨。
今日,天气依旧有些阴郁。
这般天气,看着就不是个好兆头。
太子薨逝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翼城来了,想来,翼城的消息网,必定是极为密集的。
元家上下被关押,清点过人数后,朝廷定然已经发现,还缺几个人——
母亲,阿宁,还有他。
想必,找他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若走官道,想来,不出半日,他和七喜就会被抓住……
一阵凉风,带着水汽拂面而来。
霎时间,元渊就清醒了。
他,不能被抓!
他得想办法,给父亲和元家伸冤!
还有姑姑……
姑姑生性善良,不争不抢,根本不可能会做出毒害他人性命的事!
更何况,她信佛,又怎会畏罪自杀?!
元渊苍白着一张脸,抓紧缰绳,对七喜道:“我们不能走官道!”
不走官道?
七喜摸了摸头,试探着问:“公子,那,我们走哪条路?”
元渊眼里的光,比天色还要暗沉。
他思虑了片刻,果断道:“走小路!”
出城之前,元渊又让七喜去买了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主仆俩,出了城,寻了条僻静无人的小道,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入了秋之后,便是阴雨绵绵。
下雨之后,小路又窄又滑,十分不好走。
路一不好走,行程,就慢了下来。
离京城越近,元渊的脸色,就越发苍白。
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过几日,眼里的光,就彻底熄灭了……
七喜瞧着,心疼得厉害。
这日,秋雨有些大,山中雾气有些浓。
马匹停在小道边,七喜翻身下马,四处看了几眼,对元渊道:“公子,水快要喝完了。
您找个地方避雨,七喜去打点清水来,好不好?”
元渊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嗓音沙哑:“好……”
七喜努力挤出一抹笑:“公子,七喜速去速回!”
说完,拿着水袋就要跑。
跑了没两步,他又折身回来,取**上的包袱:“公子,您先拿着干粮,免得我待会儿把它们弄湿啦!”
元渊轻扯了一下嘴唇:“好……”
七喜笑着挥挥手,眨眼就拎着水袋跑远了。
清冷的山间,到处一片湿漉漉的。
地上,全是泥泞。
偶尔,能听听闻几声鸟鸣。
风,又冷又湿。
冷不丁地,一阵凉风迎面灌入衣领。
元渊打了个抖。
这两日,只顾着赶路了,他的衣衫有些单薄,都忘记了添外衣。
迟迟不见七喜回来,元渊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拿出了一件黛青色斗篷披上。
又站了一会儿,七喜还是未归。
元渊眼皮跳了跳。
他连马都未来得及栓,一手拢着斗篷,一手挎稳包袱,就往七喜离开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一阵惊慌的脚步声响起。
七喜踉跄地从草丛之后钻出来,失声惊呼:“公子!禁军!好多禁军!”
禁军?
朝廷的人?
元渊微惊。
他的行踪,暴露了!
万万没想到,走了小路,朝廷的人,还是找来了!
元渊一把扶住七喜:“快,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七喜稳住身子,穿着粗气,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公子,我们还走得了么?”
元渊扶住七喜肩膀:“七喜,你听我说!
我们必须分开走!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离我越远、离京城越远,就越安全!”
分开?
七喜拼命摇头,带着哭腔祈求:“求求公子,求您不要赶七喜走!
公子,七喜是您救回元家的,您去哪里,七喜就去哪里……”
“七喜!”元渊打断他的话:“你想我活么?你想爹爹和元家的人活么?”
七喜重重点头:“想!”
“好!”
元渊深吸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把包袱拆开,取出剩下的唯一一件竹青色斗篷给七喜披上。
系上绸带后,元渊将身上的银票、干粮,分了一半给七喜:“十日后,明霞镇见。
若我没去寻你,你便往南边去,去个暖和的地方,为我立个衣冠冢,当是全了这份主仆情谊。”
“公子……”七喜哽咽。
元渊推了他一把:“快走,往山里走!”
七喜满脸泪,把一个水袋塞入元渊手中,踉跄地跑了。
很快,人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元渊深吸了一口气,抓起一根树枝,重重抽在马腿上:“驾!”
马儿吃痛,扬蹄狂奔。
眨眼,两匹马都消失在小道上。
元渊带上水袋、干粮,匆匆往山上走去。
待他走了好一会儿,一簇树丛摇了摇,露出一个脑袋。
七喜去而复返。
他抓起一根树枝,弯腰将元渊离开的方向的脚印全部清理掉,又在泥泞上撒了许多枯枝落叶……
做完这一切后,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七喜含着泪,深深拜了一拜,眼神带着一丝决然:“公子,七喜不能再照顾您啦!
下辈子,七喜再伺候您……
公子,保重!”
元渊记不清在山里跑了多久。
雨水、露水,将他的头发、衣衫全部打湿。
天色渐晚,他渴极了。
他取出水袋,正要喝,就察觉有些异常。
他愣了愣,取出水袋。
水袋里,并没有水!
七喜给他的,是个空水袋!
水袋里装着的,是他分给七喜的全部银票!
“七喜!”
元渊大惊,拢紧斗篷,急急顺着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