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杳给皇帝烧了香,又烧了会儿纸后,和太子、皇后、林贵妃打了声招呼,带上云潺和静儿出了永安宫。
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那人亦步亦趋,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空荡荡的宫道里,只余脚步声。
元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她一停,那人也跟着停。
元杳顿了片刻,转过身去,礼数周全地屈膝行了个礼:“二皇子殿下,你是有话想同我说吗?”
谢执:“……”
二皇子殿下?
原来,他们之间,可以一夕之间生疏至此……
谢执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头。
他穿着丧服,就站在阳光下。
一身白衣,将他衬得少有的白。
唯独一双眸子,黑沉沉的。
元杳浅叹了一口气:“谢执,你若无话可说,我就先回千华宫了?”
谢执这才动了动。
他嘶哑着嗓子:“听说,昨夜千华宫进了许多刺客,你……可有受伤?”
元杳静静看着他:“没有。”
谢执神色莫辨,半晌,他才道:“也是……”
留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望着谢执孤寂的背影,元杳心尖微刺。
他们,终是回不到从前了……
眼眶,莫名的酸。
忽然,头顶一暗。
云潺为她挡了刺目的秋阳,安慰道:“他迟早会想通的。”
元杳吸了一下鼻子:“嗯……”
但愿如此吧。
只希望,谢执能早一点看开。
他的抱负,是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和她,终归不是一条路……
元杳牵住云潺柔软的衣袖:“我想爹爹了。”
爹爹不在身边的时候,唯独眼前这个人,会让她无比安心……
云潺垂眸看她:“回千华宫吧。”
雨后的秋阳,格外明媚灿烂。
天气,却比以往凉上了许多。
千华宫,血迹已经被清理了,但,尸体依旧堆积着。
为了防止血水流出,产生臭味,禁军搬来大块冰块,堆在一旁降温……
元杳还未踏入千华宫宫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郡主……”
元杳愣了一瞬,转过身去。
只见,丹青和玉儿穿着一身白,头上簪着白花,眼睛红肿一片。
一见元杳,丹青就忍不住哭出声:“郡主,奴婢来晚了……”
说着,就跪在了地上,哭得人都在颤抖
玉儿见状,也跟着往地上一跪,哭得嗓子都哑了:“郡主,节哀……”
元杳:“……”
她望着哭得天昏地暗的两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她弯了腰,一手扶了一人:“丹青姐姐,玉儿姐姐,先起来说话。”
一旁,静儿连忙过来扶了人:“丹青姐姐,玉儿姐姐,快些起来,地上凉。”
两人,被扶了起来。
玉儿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昨日,我去丹青姐姐就在宫门外徘徊了。
可是,宫禁突然严了,我们根本进不了宫门。
故而,我们一直等在宫门外。
幸好,今晨尚书大人出了趟宫,才把我们带进来……”
丹青红着眼,拉着元杳的手看了一圈:“方才,我们在宫门外就听说了,千华宫昨夜来了许多刺客……
郡主,可有伤着惊着?”
元杳摇头,叹气道:“暗卫在,我没事,倒是你们,怎么傻乎乎在宫门外守了这么久?
若是出了事,郑大人、白叔和孩子们怎么办?”
丹青含泪道:“奴婢的命,是千岁给的。
如今,他人已经没了,奴婢总是要来尽一次孝的……
只是……郡主,今后,你可该怎么办啊?”
说着,丹青又一次哭出声来。
玉儿也跟着哭……
两人,哭成了一片。
九千岁假死脱身一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为了九千岁好,也为了丹青和玉儿好……
元杳眼眶微红,抓着丹青和玉儿的手:“爹爹走了,我日后定然也是要离开大齐的……
不过,我一定会过得很好。
所以,即便我来不及和你们告别,你们也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必为我担心。”
因为,那时,她已经开开心心和爹爹一起游山玩水去了……
玉儿止住哭声,含泪问:“郡主,你可以不走么?”
元杳静静看着她。
这一刻,玉儿才真的发现,他们的小郡主,长大了。
曾经,她小小的、软软的,抱在怀里,只有丁点儿大,像极了糯米团子。
而今,她已经长成了个有主见、成熟稳重的大人了。
举止投足、神态间,都隐隐有一丝九千岁的影子……
一时间,玉儿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心疼……
一旁,丹青哑声道:“傻玉儿。
千岁走了,郡主留在千华宫,日日睹物思人,也是徒惹伤心……”
玉儿差点又落泪。
元杳闻言,转移了话题:“丹青,玉儿,不是要去看我爹爹么?”
丹青擦了眼角:“走吧。”
玉儿也胡乱地抹了眼角,一起进了千华宫。
一进千华宫大门,广场上的尸体,就看得两人脸色泛白。
好在两人都曾跟在九千岁身边多年,见惯了大场面的……
进了灵堂,丹青和玉儿并排跪着,虔诚地点了香、磕了头,又跪在一旁烧纸。
望着棺椁里的人,两人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门来,压低声音道:“郡主,千华宫外,来了许多皇亲国戚、皇室王孙的人,想来给千岁上柱香。”
这时候才来?
可真够能稳得住。
元杳眼睫微合:“让他们进来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月华殿。
元杳看了一眼棺椁里的九千岁,整理好丧服,跪在蒲团上,从宫人手里接过纸钱,一张张放入火中。
火舌舔上纸钱,火光,把她苍白的脸照得格外明艳。
一双黑亮的眸子,冷若冰霜。
小太监站在月华殿外,扯着嗓子报来人的封号——
“端康王到……”
“永和郡王到……”
“陈安侯到……”
“……”
来的人,不是王爷、郡王,就是侯爷、国公之类的……
这些人,曾各自居在封地。
怀柔和凤寻大婚,全部人都从封地来了京城,又因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暂居在了京城府邸。
紧接着,皇帝驾崩……
元杳跪在灵柩前方,眼睫沾泪,弯腰烧纸。
来人,一个接一个,对元杳说了声节哀后,又是磕头,又是敬香……
留着八字胡、长得干瘦的端康王问:“郡主,本王可否去棺椁前瞧一眼千岁?
千岁是我大齐的肱骨,说没了,就没了……”
说着,落了两滴虚情假意的泪。
元杳抬袖轻擦眼角,哑声道:“王爷请便。”
端康王和一旁的陈安侯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走到九千岁棺椁旁。
元杳抬了衣袖,遮了半边脸,冷冷地瞧着两人。
只见,两人围着棺椁走了一圈,人就站在了九千岁的正后方。
陈安侯有些发憷,但还是抬手,抖着手就朝九千岁脖颈动脉探去。
集中精神之下,他大气都没敢出。
衣袖里,短刀随着他而抖动。
猝不及防,元杳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侯爷,当心您袖子里的刀,可别落了出来,划伤我爹爹的遗容。”
陈安侯大惊。
他急忙从九千岁脖颈上收回手,探入袖口中去摸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