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儿的骑射功夫越发的精进了。”方如是远远的站在校场边上,看着自己收养的孩子骑在马上,神情专注,一手张弓一手拉弦,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在了靶子的正中央。
“是将军教的好。”一旁的侍卫认真说了一句,语气带着敬佩。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击退匈奴的英雄,被皇上封为护国将军,即使她从前是一个强盗草寇,现在人人提起她,都带着崇拜。
“若不是他踏实努力,我教的再好也没用。”方如是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样的眼神她看过太多,多到她已经有些麻木。
时间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她现在活着,或许是为了赎罪,也或许是为了替那些弟兄们见一见这大好河山。
“母亲。”勒住奔跑的马匹,正准备擦一擦汗的方盛抬眼就见到站在一旁的方如是,惊喜的翻身下马,跑到了方如是面前,冲方如是一抱拳:“母亲是来看儿子练箭的吗?”
“不错。”方如是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只点了点头。她心中确实为儿子高兴,可惜她性子一贯如此,实在说不出那种委婉动听微风和煦的话语来,一个不错已经是她的极限。
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柔美的人影来,若是她的话,想必会掏出帕子给盛儿擦干净额头的汗珠,准备好沁人心脾的酸梅汤吧,她的日子一贯是过的细致享受。
离那场大火已经这么多年了,默哥也失踪很久了。
方如是从来没有想到,只因为琼林宴上的一番话,韩贺大受刺激的离开了宴会,伴随他的还有其他人的讥笑嘲讽。
韩贺的本性看似温柔实则最自私不过,自觉前途无望的他竟然想要*,偏偏,他打晕了柳溪。那个美丽的女孩,默哥过门的妻子。
谁都想不到韩贺是怎么进的屋,怎么把柳溪绑了起来,怎么点燃的火苗。当他们见到火光赶过去的时候,那屋子已经被焚烧的只剩下废墟。
韩贺这个懦夫还活着,原本他想等死,可是那大火太凶猛,那烟雾太呛人,他怕了。怕得被书架砸断了腿也要拼命爬出这燃烧着的屋子。
柳溪被留在了里面。
他们踩着烧焦的灰烬进去的时候,勉强能辨认出一个人形坐在椅子上,被熊熊大火烧得只剩下叫人害怕的漆黑骨头。
她看到默哥颤抖着手轻轻的碰了碰那头颅,那动作很轻很柔,就好像以前呵护着活着的柳溪一般,但是啪嗒一声,脆弱的脖颈便断了,那已经成为黑炭的头颅掉在了地上,滚到了默哥脚边。那只手就这么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静谧的气氛叫她有些不安。
默哥静静的看着那已经辨认不出来的头颅,她想,默哥那么喜欢柳溪,见到这个样子,该多么的伤心呢。
她料错了,默哥眼神冰凉的看着,那种情感很复杂,复杂的她有些不明白。只是接下来默哥的举动叫她惊骇。
默哥提起一只脚,毫不留情的踩碎了柳溪的头颅,黑色的碎片灰尘四溅,衬着默哥上扬的嘴角,叫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做了这一举动的默哥,突然又移开了脚,蹲了下来,双手捧起了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头颅,捂在了自己的胸口,低垂着头,带着深深的疲倦和疯狂。
明明是那么叫人发毛的场面,竟然叫她无端想哭。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默哥,同时被默哥带走的还有拖着一条断腿蜷缩在院子中的韩贺。
韩贺啊,她曾经多么喜欢他。
第一次在山林见到他的时候,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半是迟疑半是困惑的问了一句:“这位姑娘,为何拦住在下?”
她当时做男子装扮,长这么大,却是被人第一次称作姑娘,语气那么温柔眼神那么清亮。
“我是强盗,你是留下财呢还是留下命?”她当时扬了扬下巴这么对他说。
明明是一个书生,听到她的话却那么镇定,她突然觉得有些喜欢他了。
喜欢的东西就要抢过来,这是父亲曾对她说过的。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把他敲晕了拖上了山。
山寨中清醒的韩贺似乎很震惊,也很慌乱和害怕。过了些日子,他竟然很是悠闲的在山寨里生活,不时的帮大字不识的那些个兄弟写写字,或者画画画。
她竟觉得越来越喜欢他,而他知晓她是姑娘,一举一动都是以礼相待。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体会到。和她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将她当做兄弟,全然忘记了她其实是一个姑娘家。
而韩贺不一样,他会称呼她为方姑娘,还会跟她聊起姑娘家该做些什么,甚至劝她穿上裙子,戴上发簪。
她真的穿上了绣着花的长裙,那些兄弟竟然嘲笑她男人婆,而他不会,他甚至还动手帮她梳了个发髻,簪上了一根响铃簪子。
在他身上,她体会到了被人呵护的感觉,幸福的叫人想要落泪。
喜欢的东西她当然要死死的握在手里,所以有了山寨的张灯结彩,他们都知道大当家方如是要成亲了,成亲的对象就是她从山下抓来的一个文弱书生。
韩贺似乎很不情愿,可是当她强忍着羞涩害怕脱掉红色的婚服,光裸着身子抱住他的时候,他停下了反抗。后来,他抱了她。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姑娘变成女人都那么痛,她痛的掉泪,即使他停下了动作,温柔的抚摸她,亲吻她,她还是觉得痛。
那段日子是幸福的,原来,有个男人在身边也是不错的。
可是韩贺不愿意待在山寨里,他要回家,他还想科举,更想造福百姓。他说服她了,所以,她毅然决然的陪他下山。
在韩家,她敏感的觉察到似乎韩家人不喜欢她,可她不在乎,只要韩贺喜欢她就够了。
然后,她见到了柳溪。
为什么世间会有这么美丽可爱的姑娘呢,那姑娘穿着绿色的长裙,款款走了过来,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步步生莲。
难怪韩贺对她念念不忘,在山寨中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的表妹柳溪,若是她,或许也会念念不忘。
她说不上对柳溪是什么感觉,讨厌吗?不讨厌。怨恨吗?也不怨恨。但是看到她就觉得说不上的烦躁,因为只要有她在,韩贺的眼里永远只有柳溪一个人。
这样的情形叫她觉得很不安,所以后来她和韩夫人一拍即合,设计了柳溪。原本韩夫人是要将柳溪许给一个远方的富商,她不同意,那么娇弱美丽的柳溪,其实和默哥很般配。
她是这么想的,若是柳溪做她的嫂嫂,也是不错的。虽然默哥心里头有人,可是谁能拒绝柳溪呢。有一种女孩子,即使只静静的站立在一旁,就能叫你愿意把一切捧给她。
默哥果然心动了,眼中的急躁和几乎失态的神色都叫她侧目。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她呆呆的听着她爱恋的男人深情款款的对着柳溪表白心迹,口中对自己的不屑和恨意叫她的心疼的仿佛被人掏了出来搓揉一般疼痛。
方如是,原来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
更何况,韩夫人毁了她,那个看着慈眉善目的夫人,可以脸带笑容的给她喝下绝育药。她怎么甘心。
所以,她报复了韩贺,只冷冰冰的一番话,就毁掉了韩贺的前途,身败名裂。那些人提起韩贺多半只是当做笑话而已。
这一时的冲动,同样也毁了柳溪和默哥。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方如是叹了口气,她不能生育,正巧合了皇帝的心思,而且她也没有了爱人的力气,就这样吧。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没有了家,她疯狂的想念着那个简陋的山寨,想念着那群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
她的兄弟们,很多战死沙场,他们是英雄,只有她,继续可悲的活着。
盛儿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既然皇帝抱来给她教养,那就养着吧。
曾经有手下的士兵报过韩贺的消息给她。
默哥怎么可能会放过韩贺呢,那个人,被默哥砍断了手脚,穿了琵琶骨,丢进山寨里养虫蚁的山洞里,日日受着被虫蚁啃噬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面对曾经的心上人这样的惨状,她发现她的心竟然平静无波,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韩夫人,似乎很久以前就死了,一个早年没了丈夫,晚年没了儿子的孤家寡人,死对她而言更是一种解脱。
京城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除了繁华还有叫人缄默的潦倒之地,毕竟,当乞丐,有时候也是一个活路。
方如是没发现,一个浑身脏污,头发布满灰尘的乞丐正呆呆看着她,又仿佛怕被她发现一般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他被那个男人关在那可怕的山洞里关了十年,那十年里,浑身都爬满了臭虫蚂蚁,全身被咬的没有一块好肉,他原本以为熬不过几天就会去见阎王,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会叫医术高明的大夫天天为他诊脉,只为了叫他多受些罪而已。
而几日前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京城的墙角下。或许是那个男人腻味了,放过他。
能离开那种地方,他该欣喜若狂,可是现在,他已经饿了几天了,原本手脚就使不上劲,只能慢慢的蠕动。偶尔会有个好心人丢下个馒头包子什么的,他捡到了,就拼命的往嘴巴里塞,也不管上面沾满了尘土。
或许哪天,就有人发现一个四肢俱断的乞丐死在了那儿,也或许他命大,能靠着乞讨活下去呢,只有老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