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转眼已是深秋时分,又到了一年中最为重要的秋收农忙时节。大宁城外一望无垠的田地中四散着忙于收割的农夫和士卒。
大宁城西面十余里外的崇山峻岭下,一匹通体漆黑,四蹄如雪的骏马飞驰。马上端坐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正是徐瑛。只见她仰望山峰,笑颜如花,勒马止步后转身朝着身后数十丈外的朱权以及手下的群黑甲骑兵遥遥招手,意思让他们快些赶将上来。
待得朱权策马来到身前,徐瑛忍不住嗔道:“你的骑术如何还是这般糟糕?”
朱权正自以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抬头打量山势,闻言不禁面露苦笑,看了看徐瑛所骑,奔驰十余里后依旧气定神闲的爱驹“乌云盖雪”,心中暗自忖道:这般千中无一的良驹乃是可遇而不可求,我又没有朱老四汗血宝马般的坐骑,却哪里追得上你?
风铁翎策马来到朱权身侧,遥指山势沉声说道:“此山名为香台山,过了此山再往西面数十里便是草原。”他久居辽东,和纳哈楚手下的元军多有交战,对于大宁附近的地形甚是熟悉。
朱权遥望山势,心中不禁一动,沉声说道:“此山位于大宁西面,山顶应该能遥望草原,不如我等登山一看。”
徐瑛闻言甚喜,伸手取下马鞍一侧的长剑和弓箭,兴冲冲的便即朝前走去。原来几人在山下说话,惊得数丈之外的林木间鸟群飞起,草丛中更有两三只山鸡受惊飞起,远远的逃遁开去。性子好动的她这些时日呆在大宁中甚是气闷,难得来到这般荒山野岭,飞禽走兽栖息之地,自然也想狩猎一番。
风铁翎当即吩咐手下一百黑甲骑兵在山下扎营歇息,取过钢刀便即和老友秦卓峰,朱权,徐瑛朝山中结伴行去。
香台山林木茂密,人烟罕至,几无道路可行。所幸四人都是身有武功,一路以手中刀剑砍去挡路的荆棘,缓缓朝山顶爬去。
山路崎岖难行,但一路而来所见到的嶙峋怪石,以及那冒着腾腾热气,滚水般灼热不堪的温泉却让徐瑛大开眼界,啧啧称奇,不禁兴高采烈。约莫午时时分,四人总算手足并用的爬到了山巅一处地势略微平坦之处。
今日风和日丽,矗立山巅之上的朱权回首遥望东面十数里外清晰可见的大宁城,又转头看了看西北面天地之间那广阔的草原,胸怀不禁为之一畅。
秦卓峰遥望大宁,沉声说道:“大宁到此处皆是一马平川,若是鞑子骑兵自草原突袭而来,只怕咱们大军仓促应战下就要措手不及。”
朱权闻言心中不禁一沉,蓦然回想起当今的大明朝皇帝陛下朱元璋之所以让自己统帅大军就藩大宁,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防范草原上的游牧部族侵袭。脑海中回想起自出大宁后一路所见的景象,不但是普通百姓,就是辽东都督俭事马云,骑兵将领杨陵手下的士卒也是倾巢而出,忙着收割屯田之中的粮食。秋季不但是游牧部族战力最为强悍的季节,也是采用军屯的各边塞卫所驻军最为忙碌的季节,若是此时数千游牧部族的骑兵突袭而来,只怕大宁城外的军民惊慌失措下难免伤亡惨重,单单依靠军中斥候哨探大宁附近数十里内的军情,未免颇有不足。
徐瑛一路登山之际猎获两只山鸡野兔,寻得一处山泉洗剥干净后回到朱权和师傅身边,眼见方才燃起的火焰甚小,便即偷偷拿过师傅放置一侧的酒葫芦,将烈酒倒了些许去助燃,将一堆柴火烧得炽烈起来,兴高采烈烤起了美味。
秦卓峰眼见爱徒竟将自己的佳酿倒进火中,不禁大是心疼,不由分说下夹手夺过了自己的酒葫芦。
朱权转身之际看到徐瑛身前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心中不禁一动,转头对风铁翎沉声说道:“风老爷子,师傅,此处山巅视野辽阔,若是咱们调遣手下士卒驻守于此,发现草原上鞑子骑兵到来之际燃起烟火示警,那咱们大宁的大军当可早些发现敌情。”他曾跟随冯胜,蓝玉征战,自然明白两军交战之际,最为危险的莫过于被对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蓝玉突袭庆州,捕鱼儿海侧趁着风沙突袭北元金帐大军,制胜之道便在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风铁翎随手将一根枯枝丢入火中,沉声说道:“不错,此处山巅若用以烽火示警,数十里外遥遥可见,却又远胜人力筑起的烽火台了。”
山风拂动衣袂,吹得篝火摇曳。
徐瑛今日游兴甚佳,听得朱权和师傅又在说征战之事,不由有些闷闷不乐,娇嗔道:“此处山巅风势这般大,纵然燃起再大的烟火,只怕烟雾也给大风瞬间吹散,咱们在大宁城中却如何看得见?”
“小丫头知道些什么?燃起篝火后,以狼粪覆盖其上,便是狼烟。此种狼烟笔直冲天而起,虽是狂风亦难以吹散。”秦卓峰仰首灌下一口烈酒后,将葫芦递给了风铁翎,抹了抹嘴唇后笑骂道。
朱权昔日也曾听定远侯王弼,杨陵等军中宿将说起这种狼烟,深知其功效,听得师傅此时说起,不禁甚喜,转头对风铁翎言道:“如此便请风老爷子挑选几个手下武功高强机灵的弟兄,轮流驻守此处,若有鞑子骑兵来袭,当即燃起狼烟示警。”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明白,自己麾下驻守大宁的数万人马纵然只能及早半个时辰发现敌军来袭,也远胜过被敌军狂飙而至的骑兵突袭打得措手不及。
风铁翎闻言颔首,细看周遭地势后沉声说道:“此处山势极为陡峭难行,鞑子便有千军万马也难以铺排得开,若非身手矫健之辈,恐怕爬都爬不上来,正是一个易守难攻,极佳的烽火台。”
夜色笼罩下的应天城,长街之上,急骤的马蹄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一路朝着洪武门外而去。战马四蹄如飞,疾驰到紫禁城洪武门外,一身尘土,疲惫不堪的士卒翻身下马,取下背上的军情塘报,朝着驻守洪武门的金吾卫禁军走去。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朱元璋仔细看过这份来自边塞的军情塘报,不禁微微皱眉。
原来这份军情塘报来自北方长城附近的万全都指挥使司,说的却是北元残军数万人马在一个名为咬住的丞相,平章乃尔不花的统帅下一路袭扰长城附近的明军卫所,有逐渐朝北平而来的迹象。
“这些狗鞑子,只怕做梦都是有朝一日,能够重回他们昔日的大都。”朱元璋嘴里喃喃咒骂着,目光突然停顿在乃尔不花的名字上,不禁有些头疼。
乃尔不花之所以让洪武皇帝朱元璋甚为头疼之处不在于其骁勇善战,而是另有其因。此人昔日曾在魏国公徐达手中侥幸逃生,后兵败于傅有德之手,再次逃脱。蓝玉大军击溃北元丞相哈剌章手下大军之际,又一次逃遁而去。真可谓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活。
这样一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的家伙最为惹人生厌。要击败他或许不难,但若是想重创和全歼他手下的北元残军,只怕就是难上加难。必须得有一个善于统帅骑兵的将领才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目下大明朝中虽则不乏能征善战之人,但若论善于统帅骑兵征战,当以颖国公傅有德,凉国公蓝玉为最。脑海中回想起近日朝中御史弹劾蓝玉之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朱元璋已然打定了主意,睁开双目后自书桌上取过毛笔,在御书房总管薛京研磨好的墨汁中蘸得两下后,挥毫写下旨意后对薛京沉声说道:“即刻前往颖国公府传朕旨意,命其天明后即刻赶往北平。”
朱元璋看着薛京领旨后匆忙而去的背影,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往事,一个孩童理直气壮的对自己言道:父皇,莫要将鞑子都打光了,须留得一些让孩儿长大后去打。这个昔日的孩童正是今日被自己寄予厚望,统帅大军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往事历历在目,心中甚是感慨,素来不苟言笑的洪武皇帝朱元璋面上也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笑意,口中喃喃自语道:“棣儿,为父拭目以待,就看你如何痛击鞑虏了。”
北平城中,有一座占地极广的府邸,正是在昔日元朝大都皇宫基础上建成的燕王府。
王府中的演武场上,一匹浑身火炭般通红,几无一根杂毛的骏马四蹄翻飞,疾风骤雨般奔驰起来。只见马上端坐的骑士乃是一个浓眉大眼,身材健壮的青年,身上的鱼鳞甲在阳光下灼灼生辉,正是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
演武场一侧,一个脸容瘦削,须发花白的蒙古老者肃立一侧静静观看,赫然却是昔日拥兵自重,盘踞辽东的北元太尉纳哈楚的副手,元朝宿将观童。原来朱棣也曾跟随蓝玉远征大漠,历经征战,深知骑兵之利。故此就藩北平之前,便即悄悄恳请自己的父亲朱元璋将归顺大明朝后封侯的观童要到了燕王府中担任幕僚,不但指点自己的弓马技艺,更为重要的是辅佐自己训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铁骑。
观童眼见朱棣纵马之际猿臂伸展,弓弦轻响之际一支箭矢破空而出,正中十余丈之外的草人,心中不禁暗自叹息。他少年之时也是扎刺亦尔部族中有名的骑士,自幼习练骑射之术,朱棣的箭术自然还远远不能令他叹为观止,但内心中回想起昔日身在元朝之时,那些将军一个个沉迷酒色,再见得今日汉人皇帝朱元璋的儿子燕王殿下,每日里勤练弓马,不禁颇有些黯然神伤,心中暗自叹息忖道:朱元璋以平民布衣之身灭亡大元朝,一统天下,当真非是侥幸。
朱棣策马缓缓来到观童身侧,翻身下马后,将手中汗血宝马的缰绳递给王府卫士后,接过丫鬟递上的汗巾擦拭头汗水,正欲向观童讨教骑射之术,却见一个王府仆役来到身前禀告,说是自己的老师僧道衍,心腹手下张玉,朱能等已然在王府客厅等候自己。
原来今日早些时候,颖国公傅有德来到了北平燕王府拜见朱棣,随同他而来的还有一道关于北元军情的圣旨,张玉,朱能等奉自己王命而来,自然便是商议迎敌乃尔不花之事。
观童听得朱棣有军情商议,当即向朱棣躬身告辞,便欲离去。他虽得燕王颇为礼遇,心中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毕竟乃是昔日北元降将,处境颇为尴尬,怎好与闻军机之事?
朱棣闻言笑道:“只要对本王忠心耿耿,无须这许多顾忌。”言罢挥手示意观童跟随自己,快步朝客厅而去。
宽大的客厅之中,端坐着身穿月白僧袍的老和尚道衍,以及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张玉和容貌粗豪,颇显威武的朱能。另有一个同样身穿甲胄,年岁约莫在三十许间,身材瘦高,长着一张国字脸的汉子,却是朱棣就藩北平后,自军中将校中提拔起来,目下已然同样视为心腹的邱福。
张玉等人耳中闻得脚步之声,转头之际眼见燕王殿下和观童一同来到,忙自站起身来,面露恭敬之色的抱拳为礼,霍然起身下身上甲胄的鳞片也是不禁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响动。
朱棣和缓缓起身的道衍见礼后,在主位落座。炯炯有神的目光略微扫视一番客厅中在座的心腹众人后,沉声说道:“今日接父皇旨意,真定府以北所有卫所驻军,宁王朱权,颖国公傅有德,悉数归本王节制。”
来自边关要塞,关于乃尔不花北元残军袭掠而来的军情,朱棣等人收到的消息尚比皇帝朱元璋为早。张玉,邱福身为朱棣心腹,早已摩拳擦掌,翘首以盼的便是随军征战,建功立业,此时闻得颖国公这般大明开国元勋此次都要归燕王殿下调遣迎敌,更增胜算,心中不禁大喜。朱能性子比之张,邱二人沉稳,此时听得这般消息,眼见远道而来的颖国公却未在座与闻军情,不禁心中略微纳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