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围观看热闹之人耳中听得身后王府卫士的喝骂,转过身来眼见一个衣衫华丽的青年身后跟随着一众身穿甲胄的将军,忙不迭的闪避两侧,让开了道路。
只见空地之中仰面躺着一个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的老者,双目紧闭下一动不动,胸腹之处鲜血淋漓,淌了一地,甚是触目惊心。
数步之外却是三个身形高大的部族汉子,尽皆手持弯刀,冷冷盯着不远处的几个对自己戟指大骂的汉子,嘿嘿冷笑。
朱权眼见那老者受创极重,转头看了看那为首的部族大汉手中的弯刀上犹自滴落鲜血,面色不由自主的沉了下来,冷冷问道:“这却又是如何一回事?”
几个身穿布衣的青年汉子额头青筋暴起,手指部族大汉高声怒骂,虽是心中怒不可遏,却是顾忌对方手持凶器,自己一干人等却是赤手空拳,不敢上前厮打。
其中一个年约三十余岁,颇显精明之色的汉子虽不知朱权是何身份,转头眼见头戴乌纱,身穿官服的知县大人刘承宗到来,当即奔将过来跪倒面前,颤声道:“小民李允,乃是城中王家布店的伙计,今日随掌柜的到城外交易。只因东家和这三个汉子交易之时,因货物交换之事不和,言语之间起了冲突,这汉子一言不合便即拔刀行凶,杀死东家王老汉,在场众人皆可为证,恳请大人为小民做主。”他乃是王家布店的老伙计,接人待物日久,三言两语下倒也分说得明白。
旁观众人中多有其余商家,眼见这部族汉子拔刀行凶,不禁群情甚是汹涌,只因惧怕这些部族之人性情凶野且手持利刃,心中甚是愤懑难当却又无可奈何,此时眼见知县大人到来,当即跪倒一片,纷纷手指那个为首的部族大汉,有人叫道:“小民亲眼见到此人行凶,还请知县大人下令捉拿。”有人叫道:“就是这厮众目睽睽下杀人,小人愿作证。”七嘴八舌下纷乱一片。
知县刘承宗昔日也曾多有耳闻这些城外交易的部族之人性情凶野,一言不合下挥拳就打,甚而拔刀威吓,今日竟是当众杀人?面色铁青下转头召来身后不远处的县衙捕快头目,手指那三个持刀的部族大汉怒道:“当场行凶,人证,物证俱在,你等且将这三人拿下,待本官开堂审问后再作处置。”
那捕快班头看了看对方颇显狞厉的容貌和手中弯刀,走上两步后不禁有些心虚,停步不前下手指对方喝道:“知县大人在此,你等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旁边一个略通部族言语的捕快断断续续的翻译了过去。
朱权冷眼旁观,见这数个捕快枉自生得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儿,却是这般色厉内荏,心中更是不悦,低声骂道:“废物。”
塔宾帖木儿在三个部族首领中算是颇为狡猾之辈,此时早已看清场中行凶之人乃是自己族中三个颇为骁勇善战的亲兄弟,心中不禁暗叫糟糕。他昔日和朱权师徒打过交道,心知这位宁王殿下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此时眼见他面色极为难看,心中不禁一惊,紧走两步后躬身说道:“这三人乃是本族之人,殿下将他们交给下官严加处置。”他乃是颇为机灵之辈,这些时日多有率领族人前来大宁集市交易,倒是粗通了些汉语。说完后又即转头对那三个族人高声喝骂,要他们放下了弯刀。
三个部族大汉虽是颇为惧怕首领,眼见眼前一群汉人商家群情汹涌,心中也是不禁微微有些惧怕,生怕一旦放下手中兵器就要饱吃一顿痛打,颇显犹豫不决之情。
马云,杨陵等众将虽则官职远较知县刘承宗为高,却是碍于此等事情毕竟乃是地方官的管辖之内,若是自己军中人等插手,只怕反倒要给这位大宁的父母官大人参上一本,故此也就默然不语,静待宁王朱权的命令,再做打算。
风铁翎昔日勉强接受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招安,乃是为了率军征战漠北,讨伐北元皇帝,对自己这个官职素来不甚看重,心中打着大不了丢官去职,回家种田的心思,已是目露寒光,缓缓抽出了腰侧的双刀,便想上前拿人。
朱权毫不理会塔宾帖木儿的言语,缓缓上前两步后陡然身形一闪,朝那为首的部族大汉冲去。
兔起鹘落下那部族大汉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剑光闪烁下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烈疼痛,一个身穿蟒袍的青年站立身前,三尺长剑已然没入了自己胸口。
左右两个部族大汉眼见兄长竟给朱权一剑穿胸,登时怒不可遏,嚎叫着挥刀扑前而来。
朱权听得耳中传来一阵野兽般的怒吼,右脚一脚闪电踹出,踢得右侧急冲而来的大汉胸腹剧痛,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右手拔剑下一个旋身,反手挥去下剑柄重重砸在左侧冲来的大汉太阳穴上,打得此人眼冒金星下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的晕倒在地。
随着朱权的三尺长剑拔出,那持刀行凶的兄长却是发出一声惊天怒吼,胸口喷出一股血箭,仰天朝后摔倒在地,眼见得是没了活路。
那给朱权踢得胸腹剧痛难当,弯下腰的乃是三兄弟中的老三,耳中传来兄长的惨呼后,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陡然凶性大发下,挥刀猛劈而来,一心要将朱权生生劈做了两段才肯干休。
朱权猱身扑上,手持长剑的右手由外至内的一挥,火花闪烁下刀剑交击之声清脆悦耳,长剑格开对方弯刀之际右肘重重一击甩在对方脸颊一侧,打得那汉子鲜血和着几颗牙齿飞溅而出,歪歪斜斜的摔倒在地,晕眩过去,不省人事。
一旁熙熙攘攘围观,吵杂不休的人群陡然见得朱权三招两式间打得这三个高大的部族汉子一死两重伤,登时鸦雀无声,安静了下来。
知县刘承宗虽是沉默不语,脸色却也甚不好看。在他看来,行凶杀人按大明律法固然是十恶不赦之罪,但也该当由自己这个父母官审问明白后明正典刑,宁王今日初来乍到,便即这么举重若轻的当众杀死凶手,颇有越俎代庖之感。
马云昔日在蓝玉镇守辽东之际乃是其属下,眼见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得苦笑忖道:昔日察言观色,这位宁王殿下和凉国公似乎颇有心病,岂料今日这位千岁的脾气倒和蓝大帅一个路数。
杨陵自接到皇帝陛下的旨意,兵部的命令率军自大同来到大宁归宁王朱权节制后,心中一直颇有些担心。他乃是久镇的军中宿将,自然明白三军主帅需要的是杀伐决断,内心之中颇为忧虑这位宁王殿下是否也是个久住京师,只知享乐却丝毫不通军旅之事的绣花枕头。此时眼看这位王爷千岁杀人不眨眼的架势,倒是略微放下心来。
朱权挥手抖落剑刃上的血迹,将三尺青锋缓缓落鞘,转头看了看面色极为难看的塔宾帖木儿,淡淡说道:“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生意不成仁义在。本王不管你等部族之内如何解决争端,但须谨记你等三人已然接受我大明的官职,族中男女老幼便是我大明的子民。身为大明的子民,身处大明之地大宁,本王的眼皮底下,却须得遵循大明朝的律法,杀人便得偿命,这便是本王的公道。”说到这里,转头对不远处的杨陵沉声说道:“杨将军,本王今日便要传你第一道军令。明日起让手下士卒上山伐木,将此处集市以粗木栅栏团团围住,只余进出口各一个。所有入市交易者不得携带弓箭,弯刀等兵刃。”
杨陵紧走两步后躬身抱拳凛然道:“末将谨遵军令。”
朱权转头对风铁翎道:“集市出入口处便由风老将军麾下士卒镇守,每日里调遣人手在集市中巡视,有胆敢动手行凶者,便给本王拿下军棍伺候。”说到这里,转身手指遥远处的城门接道:“大宁城城门处此刻起便由风老将军麾下士卒驻守,除了县衙捕快,巡城军士,不许任何人手持兵刃入内,若有不从者便即乱棍打出。”
风铁翎虽是朱权师傅秦卓峰的好友,却是久在军旅,深知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闻言抱拳躬身领命后便即转身疾步而去,安排手下弟兄接管大宁各处城门的防务。
阿扎施里眼见塔宾帖木儿族人被朱权所杀,心中本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此时闻得朱权这般规矩,心中不由得极为不喜。要知他们这般游牧部族最是崇尚武力,部族之中勇者殴打弱者,甚或杀死对方都不算什么大不了之事。加之昔日自己在纳哈楚麾下之时,也曾和风铁翎手下的黑甲骑兵恶战,深知这个独眼的老头儿和他手下的士卒,都不是什么善茬,自己的族人若是交易之时按耐不住性子,岂非自讨苦吃?事关自己族人的利益,还是抱拳说道:“殿下,昔日大宁可是任由咱们族人自由来去,没有这般规矩。”
朱权闻言鼻中冷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目下大明各处城中,却也没有让人提刀拿剑,四处闲逛的规矩。大宁以前没有这般规矩,本王今日就藩此处,这规矩么,自然就有了。”言罢拂袖而去,率领马云,杨陵以及手下一众千户朝城外那一大片营帐连绵的军营走去。
待得听明白塔宾帖木儿翻译明白朱权的言语,海撒男答溪面露苦笑的看了看脸色颇为难看的阿扎施里,塔宾帖木儿,不由自言自语喃喃道:“这个殿下的横蛮霸道,比之昔日的蓝玉倒是丝毫不差。”
塔宾帖木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便即招呼自己的族人将地上的尸首和伤者料理了。
朱权率领一众军中将校在军营中巡视一番后登上城墙巡视遥望,眼见偌大一片军营中虽是营帐连绵,却是错落有致,无数的战马分散各处营帐之外,而不是集中圈养在大军营地外围,以利于这两万骑兵迎战时,具有最快的反应速度。不禁心下大喜,转头问身后的杨陵道:“杨将军昔日乃是何人部下?”他昔日也曾久随冯胜,蓝玉大军远征,此刻身处城墙之上,细看之下只觉得杨陵这麾下的两万骑兵只论军容扎营,足可和蓝玉,常茂手下的精锐骑兵相比,不由得对杨陵的军旅出身颇为好奇。
“末将少年之时追随曹国公,后追随颖国公出兵陕西,甘肃。洪武十四年随颖国公平定云南。”杨陵低声说道。
朱权闻言甚是欣慰,面上却是微笑着赞道:“原来杨老将军,乃是身经百战的骁将,倒是令本王好生敬重。”他心中喜悦却是却是自有原因,目下北元金帐大军虽已然灰飞烟灭,但卫拉特等三族依旧具有一定战力,蓝玉大败北元丞相哈剌章之际,手下万夫长乃尔不花率领数万残兵败将兔脱而去,他日未始不会卷土重来,大宁位于镇守辽东和防范漠北的要冲之地,不知什么时候还会燃起战火,有一支精锐的骑兵在自己统帅下协防大宁,怎不令他暗自窃喜?
原来此时的大宁共有三万步卒负责守卫,城墙外还有杨陵自山西大同率领而来的两万骑兵,五万大军连同兀良哈三族各有一万人马,尽皆归于朱权麾下。
漫步城墙之上,一面倾听马云,杨陵诉说军中粮草等事,一面遥望着城外连绵的军营,数万大军尽在掌握之中,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让朱权的心弦不禁微微颤动。
大宁城中的王府乃是自冯胜大军远征纳哈楚之际便已经开始动工修建,虽则比在应天的宁王府邸小了许多,也有三进院落,美中不足的却是幽静的后院中没了小湖。
回到王府午膳过后不久,便得马三保通禀,说是知县刘承宗求见,现在客厅候着。
朱权听闻这位知县大人不请自来,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只怕这位父母官对我早上手刃凶徒颇有不快。一面这样寻思,一面迈步前行朝客厅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