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逼仄,昏暗无光,随处堆积着杂物。只有几缕光束透过残破的窗,孤零零的落在陈旧的地板上。难以想象这种处在泗水围弄堂中的小破屋,会成为皇甫仁的栖身之所。
封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像酒臭掺杂着霉味,还有角落里脏衣服的臭味。几种臭味交合,熏得苏清俞差点扭头就走。
这几日心情不佳,屋中的桌椅板凳都被打坏,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勉强能坐的凳子,递给苏清俞,随即拿起酒壶,靠在墙上仰头就喝。
费了好大劲才擦掉凳子上的灰尘,平时四仰八叉,各种坐姿,如今像个淑女般端坐,带着汗颜打量屋中环境。与其说破旧,不如说猪圈,到处都是空酒壶,屋中光线又暗,一不留神就会踩中摔个四脚朝天。
不过可以想象皇甫仁这些年就是借助酒精度日,以便忘记过去的不快。
“你是在想,曾经的伯邑侯,如今栖身这种连狗都不待的地方?”
皇甫仁已喝得两颊微红,醉眼迷离笑不自知。
“他道随他道,我身自逍遥。”
“好,说的好!”
皇甫仁扶着墙吃力站起来,在屋中摇摇晃晃的,似在找什么东西。
生怕皇甫仁摔倒,她忙走过去搀扶,却被皇甫仁一把推开,险些摔到地上。正揉着撞到的手腕吃痛,看见皇甫仁正拿着一个香囊,小心捧到心口,面露欣喜释怀的笑。
“这是槿儿十岁那年刚学会女红,花了三天三夜做了个香囊给我。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上,只有这样,我才会感觉槿儿没死,她一直在我身边——”
在这种幽闭黑暗的空间,听着这种话,苏清俞不禁打了个寒噤,疑神疑鬼,到处是鬼。
砰的一声,一回头皇甫仁已经摔在地上,醉醒不知的捧着香囊傻笑。
她不禁叹了口气,过去把他扶到凳子上坐下,“喝光的酒壶不扔留着,就是等摔个四脚朝天——”
皇甫仁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眼睛瞪得硕大,“我想起了……当时槿儿说,爹爹好疼……当时我怎什么话都听不见,明知道她疼,也不知道收手,最后活生生掐死了她,我竟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
看着靠在自己手上又哭又嚎,苏清俞无语的叹了口气,思索片刻,抬手轻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哭吧,把眼泪流干,就不会再觉得难过——”
该死的眼泪会传染,搞得她眼眶都湿了,别扭扭过头擦掉。
“你是个好女子,休儿若娶到你,是他今生的福分。”
“喂,你哭就哭,嚎就嚎,别把我和皇甫休扯到一块儿,我跟他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说罢拽回自己的手,退到墙边抱臂靠着,“都没和你算弄脏我的衣服,你再胡言乱语,我真就走了!”
皇甫仁抹去脸上泪水笑了笑,哭过后心情舒畅了许多,醉意已清了大半。知道她一直在等答案,一口饮尽壶中酒,大呼痛快之余,锁眉缓慢开口。
“我皇甫家有位先祖精通术士之理,后传说寻得仙道成仙去了。他曾留下一本手札,据说能起死回生,得道成仙。十几年前那个黑衣人就是因为这本手札潜入皇甫府,他遍寻也找不到手札,因为是被我藏起来,所以将垂死的我带走。可惜他不知道,这不过是坊间的传说,根本没有起死回生,得道成仙一说,也根本没有手札——”
“不过他铁定认为有,所以将你救活?”
“你所说极是。可是那人跟着了魔般,认为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在跟他周旋了大半年后,我趁着他不注意,偷偷逃走。我本想一死了之,可却没了勇气。或许人只有真正死过一次,才不会动第二次死的念头。后来听说休儿凯旋班师回朝,我便回来看看,岂料我再次遇到了那个黑衣人——”
说到这里,皇甫仁打了个寒噤,脸色惨淡,被恐惧所支配。
“他武功路数极其奇怪,似是旁门左道,我敌不过他。他用休儿的命做威胁,让我帮他杀人。迫于无奈,我只好杀了几个。后来我抵死不从,他也没刁难我。他似乎想复活他心爱的女人,让我整日以风帽和黑斗篷遮掩全身。”
“怪不得会搞错,原来是他有意混淆视听……慢着,你皇甫家在京都中是否有其他别院?能不被官府搜查,可做栖身之所的地方?”
“有,在城……”
忽然几支弩箭从窗口射了进来,皇甫仁飞身用衣袖卷落。
苏清俞赶忙来到窗边查看,看到皇甫休骑在马儿上,身边全是弓弩手。
“你儿子来了。”
“休儿?”
皇甫仁欣喜推开窗户一看,果真是思念多时的皇甫休,想也不想的出去打招呼。
岂料皇甫休夺过身边侍卫手中弓弩,直接射来。
皇甫仁躲闪不及,肩头中箭摔在墙上,痛苦的咳出一口鲜血。
“休……休儿……”
“此贼就是制造京都血案的元凶,弓弩手准备,就地诛杀!”
眼见死亡在即,苏清俞忙跳出来,扶住皇甫仁,“他是你爹!”
皇甫休却红着脸冷冷一笑,“我爹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苏清俞你让开,否则别怪刀剑无眼!”
“你瞎啊!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他就是你爹皇甫仁……”
“我说了我爹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又怎会是这个双手沾满无辜血腥的恶魔!”
“你别光说,你看啊!难道你连你爹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他就是你……”
“放箭!!”
“你敢!”
苏清俞直接挡在皇甫仁面前,张开手臂。
皇甫休愣了下,微锁眉头难以决断。
“快走!”
“我不相信休儿会杀我……”
“你们父子同样瞎,如今场面,你还指望什么父子相认热泪盈眶不成!趁我还能拖一会儿,你快点走!”
“我走了你怎办……”
“他不会杀我。”
皇甫仁思索片刻,看了眼皇甫休,纵身跳入屋中,从另一边逃之夭夭。
皇甫休霎时大怒,命令侍卫赶紧追,苏清俞却拿过旁边大网,抛过去罩住侍卫。
等侍卫从网中出来后,皇甫休已经逃远。
即便如此,皇甫休却仍是歇斯底里的低吼,“饭桶,快追!就算把整个京都翻过来,也要抓住他!!”
“遵命……”
视线忽而锁定正要逃跑的苏清俞身上,拿起弓弩,对准,“我劝你最好停住,不然你身上会多个窟窿。”
“看你能耐咯。”
苏清俞说着纵身翻墙离开,皇甫休的手却没有扣下。许久后扔掉弓弩,仰天痴痴苦笑,“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要逼我,你已经死了,为何还要活过来……为何不干脆做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