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山林是暗藏玄机的。婆婆在我小时候就经常告诫我,生活在这西山群山之中,日落后不可以随便出门走动,否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在我十岁那年的一个夜晚,我曾经趁着婆婆睡熟,偷跑出去过。
我记得那夜新月,天空中那把弯刀锋利,泛着红光,又似半梦半醒间的野兽的眼睛,暗藏杀机。
只是除了那月亮,我就再也记不起其他来。同婆婆说了,她也只当我是在做梦,并还不忘再三严厉告诫我,夜晚千万不可擅自出门。
我骑在狰的背上,腰间绑着鬼卿。四周的树林一片静寂,连夏夜最常见的蝉鸣蛙叫都没有听到丝毫,更没有山风的动静,树叶像死去一般乌黑地定格在树枝上。一时间只听到狰鼻孔里喷气的喘息和爪子着地的犀利,还有我左腕上的银铃在颠簸中的颤音。
很安静。
“太安静了。”鬼卿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狰一边跑一边解释道:“原来山里很热闹的,只是不知怎的,有一天俺跟别的妖打过一架后,他们见着俺就特安静,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跟别的妖怪?什么妖怪?”鬼卿问。
“唔,很久以前的事了……俺记得当时有个嚣张的人类坐了一辆车子,让四只妖怪拉着跑,还要俺那邻居服侍左右。俺气不过,就去找那人类,然后就跟那拉车的四只妖怪打了起来……俺记得他们四个一只是红色的鸟,一只是青色的龙,一只是白色的虎,还有一只黑色的大乌龟来着。他们打不过俺,就逃了,结果等俺回来的时候,山里的大家看到俺都是绕道走的……”说到这里,狰的声音显得十分失落。
我一愣。狰说的,不会是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吧?
传说中的四兽啊……轻易打赢了他们人家不躲着你才怪吧……
我这么想着,看到狰耷拉着的耳朵还是没忍心说出口。话说明明是一头这么生猛的妖怪,却还要怕一只小小的鬼魂?
莫名想起他山洞里充满少女气息的五彩石子和碎瓦片。
我摸了摸狰脖子上的软毛以示安慰,好奇道:“那个人类是谁?”竟能驾驭四兽?
“俺不晓得。”狰似乎很喜欢我这样的抚摸,抬头在我手心里蹭了蹭,继续往前跑,“俺只知道那人类看上去挺气派的……”
“那你记不记得他坐的车上画的是什么样的图案?比如说……火焰什么的?”鬼卿开口。
“哦对对对!瞧俺这记性!”受到鬼卿的提点,狰像是想起什么,哼哧哼哧道,“他的车子上的确有火焰的图案,火焰上面还画着五榖……俺还看到他头上顶着一对牛角,好生奇怪。俺记得他还说,说什么俺邻居曾经救过黄儿的命,想请俺邻居去他们那里……”
火焰?五榖?头上顶牛角?
“那是炎帝,也就是五榖神农大帝。”鬼卿说。
我惊愕:“那炎帝口中的‘黄儿’……?”
“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黄帝。”
“狰,你的邻居到底是什么人物啊……”懂得人类文字,拥有禹棠天书,又能预知未来,还曾经救过黄帝?
“他不是什么人物,跟俺一样是妖怪啦。他叫毕方,是只只有一条腿的丹顶鹤,他的拿手绝活是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
“对啊。他经常自己着火的,夏天最好不要靠近他,否则小心引火上身。这些成语都是他教俺的,俺用得不错吧!”
“嗯……不错……”
“俺记得有一年夏天一不小心靠他太近了,结果他火气一上来,咱俩都烧起来了,那次差点丢了小命,现在想想真是好险……”
“这叫心有余悸。”鬼卿循循善诱。
狰默念了“心有余悸”数遍,很开心地道:“好!俺又学会了一个成语!”
“后来你邻居去哪里了?还把禹棠天书交给你?”我好奇。
“俺也不清楚……他只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山顶。原来这里山顶中央凹下去一块,四周环绕着葱郁树木,正中间嵌这一块黑色的镜子。仔细一看,却是一片湖水,幽幽地倒映着天上的细月牙。
我这才发现,今晚也是新月。
狰驮着我们猛地一跃,五条尾巴在深墨色的夜幕中滑过一道弧线,轻巧地落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冲着湖面上压着声音唤道:“小碧!斑水!醒醒!是俺!”
我观察着眼前的湖泊。黑色的湖水周围是高大的古木,靠近池塘的都低低的向着水面伸展枝叶,青葱的绿叶一串串的低垂着,与水中的倒影连成一片,偶尔有一两片落叶飘落,轻悠悠地在水面上打着旋。
池塘中央有一叶扁舟,大半都浸在了水里,只有两头还翘在水面上。其中一头上匍匐着一团黑色的影子。在听到狰的呼唤声后,那团影子动了动。
狰也看到了那团黑影,显得很激动,稍微拔高了些音量:“小碧!小碧!”
那黑影静了静,突然抬起一条细长的脖子:“……狰?”
“是俺!小碧,快把斑水叫起来,俺有事。”
我眯眼,光线问题,正好一棵巨树的影子挡住了湖中央,看不清楚这个小碧到底是什么模样。
小碧站了起来,张开一对翅膀拍了拍:“你怎么背着个人类?”
“说来话长,你先把斑水叫醒。”
小碧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但还是抬起了翅膀,冲着湖面大叫一声:“嘎——!”
……我刚才似乎听到了鸭子的叫声?
错觉……吧?
小碧见叫过一声后没反应,又提起气来:“嘎嘎嘎——!”
鸭子。
“吵吵吵!吵什么!一天到晚的吵得我耳朵疼!”水下一阵波动,一条花斑鱼打破了黑色的水镜,鱼尾在半空中甩出星星点点的碎水珠,折射着月亮的光辉,划在眼底。
小碧也从小舟上跳下水来,左右摇摆着屁股游出阴影,露出雪白的羽毛。
我从狰身上跳下来,听狰给我和鬼卿介绍道:“这位是小碧,”一条尾巴指了指那白鸭子,“这位是斑水。”另一条尾巴指了指水面中露出一个头的花斑鱼,然后转身,用两条尾巴指了指我:“这边是落棠小丫头和她会说话的刀,他们是来帮俺祛鬼的。”
“鬼?”小碧立起身子扑腾了数下翅膀,掉下羽毛数根,“狰,你还真觉得自己撞上鬼了?就算你这头豹子长得奇怪了些,也不可能遇得到吧!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鬼啊妖啊神啊的!”
“就是!你做噩梦做傻了吧?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们玩?”斑水在水里划了个圈,“山顶上除了你都没有其他动物过来。你不来,我只能和这只鸭子过!”
“我才是!跟这条鱼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每天都过得好无聊!”
一鸭一鱼就这样吵了起来,一时鸭毛与水珠齐飞,洁白共花斑一色。狰不好意思地笑笑:“别介意,他俩就这样,成天吵吵,其实他俩感情可好了。”
我点点头,表示没有关系。把怀里的禹棠天书翻开来,顺着月光开始仔细研究“鬼驱”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想象着这几个动作之间该如何转换,又该如何连贯起来,可能会出现哪些问题与注意点。
我一边想,一边比划着。
鬼卿突然问:“你们看到的鬼是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傻子?”
我手里不停,分神回答着:“嗯,对啊……”
“而且还衣衫褴褛,脚上踩着一对破木屐?”
“嗯,没错……”
“看上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对……”我顿了顿,疑惑地看向鬼卿,“你怎么知道的?我似乎没有这么详细地告诉过你吧?”难道精神联系这么厉害?那我岂不是一点隐私也无了?!
鬼卿说地相当理所当然:“因为他一直站在那里啊。”
我心下一凛:“哪里?”
“湖中的小舟上。”
我转头看过去。四下里黑不溜秋的,虽然看不清物件,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小舟上的确再也没其他了。
“你……看得见鬼?”我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小丫头,你知道哥哥我为什么要被称为鬼刀吗?你以为名字是随随便便瞎起的吗?”鬼卿的声音笑了笑,却让我有些不寒而栗,“我不但下可斩魔,上可弑神,我还可以斩断阴界与人界之间的围墙,杀灭魂魄。”
杀灭魂魄?
鬼卿的声音还在继续:“也就是说,我不但可以杀人,只要我高兴,连七魂六魄都可以斩碎,让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懂了吗?”
PS:还是可爱的存稿箱:今天是七夕节,真的没有人推到这么帅气又勤奋的作者吗fff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