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来收了铜板,顺手将桌子上的碗筷也一并收了,看了我一眼,问:“少侠,不留下来看杀头?”
因为我戴了个纱帽,将头发都挽了上去,又蒙着脸,穿着本就偏男士,老板娘就把我当成了出来闯荡江湖的普通小伙。而既然我是出来“闯荡江湖”的,作为大乐之野一大“景点”的雷降台砍头戏码自然不会错过。在最热闹的集市中央设立断头台本是五国想要镇压民心的一大手段,谁想到乱世变迁,人们看惯了杀头,最初的惊恐惧怕也变成了如今看热闹看杂耍的心态了呢?
我点点头,故意拉低了声线,粗声粗气地问:“几时开始?”
“快了,巳时行刑,还有小半个时辰那些官兵就要来清场了。少侠要不再来碗白梨汤润润肺?”
我点头要了一碗。巳时,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这时,雷降台四周的人越来越多,大多都是来看杀头的,一下子熙熙攘攘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着。
很快一队一队的狱卒就赶来了,训练有序地驱散开雷降台四周的围观群众们。而这些百姓们对此程序也十分熟悉似的,各自退到一边,正好是狱卒拉开的范围之外。
辰时刚过,又是一队人马从集市的街那头浩浩荡荡地来。本来还坐在早茶摊上各自闲聊的人突然都站了起来,往雷降台那边挤过去。
“要来了!来了来了!”
“看到了吗!”
“唉哟别踩我脚!”
“谁摸我的荷包?”
“哎哎!这次竟然是狱长大人亲自前来监斩!”
“什么什么?!”
一群人推推攘攘地要一睹无望狱狱长风采。看来狱长亲自监斩的时候不多。
我心里一凉。不是何是新吗……
“诶诶诶!狱长后面还有官!我看看……”
“谁啊谁啊……”
“是何副狱长!”
我又是一惊,连忙站起来往后看。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三品官员骑着一匹枣红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不正是穿着四品官服的何是新?
几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找到了他别在腰上的黑色长刀。
似乎是习惯了鬼卿拿在我自己手里的感觉,还真没尝试过站得这么远看他。如今隔着茫茫人海,竟有一种从未了解过那把旷世鬼刀的错觉。
原来鬼卿,是这个模样的。
原来他是这么冰冷而又冷漠的样子。在一群官兵佩戴的刀剑之中、在那个狱长手上的宝刀之后,竟就这么凸显了出来,让人一眼就只能看到他漆黑的沉默,目光移不开分毫。
这样叫人惊艳的刀,现在在别人的手里。他原来是我的,我的刀。
“呀!你干什么?会不会看着点!”
一声惊叫将我的思绪强行扯了回来。原来我不自觉已经走了上去,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抱歉。”
我道歉着,还要再往前挤。但是越往前人越多,人推着人,谁也过不去分毫,只能徒劳地留在原地,惹来阵阵埋怨。
只是分开了半天而已,冷静,冷静。
我深呼吸着告诉自己不要被这么拥挤的人群激起烦躁情绪,将视线从鬼卿身上强行拉回,往队伍后面看去。
只见一辆牢车在数十个官兵的簇拥下缓缓驶了过来。里面坐着的,正是头戴枷锁的晴姐。
即使身为阶下囚,她依然整理好了妆容,端坐在牢车里,静静地环顾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
在她的视线扫过我这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目光似乎顿了顿。
但到底离得远,看不真切。等我定睛再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别开了视线。
由狱长和何是新为首的官员们纷纷坐上雷降台前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晴姐则被四个狱卒拉出牢车,走向雷降台中央的铡刀前,被迫跪在日头之下。
这是个机会。
我这么想着,正要突击过去,只听身旁人群之中传来惊呼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人驾驭轻功,从人头顶上轻巧飞过,稳稳落在晴姐面前,轻松几下便将她身边还在状态外的狱卒们撂倒在地。
晴姐没有抬头。
“大胆狂徒!何人我等监斩之下如此放肆!”狱长一拍桌上惊堂木,吹胡子瞪眼道,“来人!还不快给我抓住这扰乱刑场秩序之人!”
有趣的是,下面的狱卒们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乱动,都似有似无地看向何是新。
何是新长身而起,按住狱长的肩,扶了扶眼镜,依旧不咸不淡道:“且慢。”
然后抓起鬼卿,在椅子上轻踩几步,转瞬间也飞到了雷降台上,毫无波澜的眼睛静静观望着来者:
“不知阁下可否便是臷国太子?”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人群炸开了锅,低声惊呼着,伸长了脖子去看“臷国太子”。
来者耳朵上别着一个赤蛇耳环,五官立体深刻,四肢有力修长,背上绑着一把鎏金长弓,腰间挂着一块青鱼玉佩,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传闻臷国人擅长操弓射蛇,看他这般打扮,说是臷国人没人不会相信。
被何是新道破身份,臷国太子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微低头看着跪在铡刀边的晴姐,剑眉紧皱,竖掌为刀将她脖子上的枷锁一劈为二,一言不发就要将她拉起来。
晴姐依旧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默默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端庄地跪在刑场中央,下巴明明是抬着的,但眼帘垂得很低。
“臷国太子,请您注意,这里是无望狱的刑场。”即使面前是一场赤裸裸地劫刑戏码,何是新的表情依然是冷漠的,“即使您贵为一国太子,也不得擅自带走任何一个犯人,何况眼前这位,还是臷国的重犯。”
也不知何是新这番话哪里刺激到了这位臷国太子,他像是被触了逆鳞的豹子一般,猛地看向何是新,眼睛危险地眯起:“臷国重犯?”
晴姐突然打断他:“太子殿下,我是臷国的罪人,这点毫无疑问,请您走吧。”
臷国太子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晴姐许久,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答案!哈哈哈哈!”
一群人听他这般诡异的笑,一时都噤了声。
“好!好!好你个苏语晴!”他突然拔出了自己的弓,快速说道,“你不是问我我的决定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猛地拉弓,一把赤色的箭羽凭空在他的指尖汇聚成形,他一松手,赤箭尖叫一声射入空中,消失在众人眼中之后又猛地炸开一朵花火。
晴姐抬头,震惊地看着那朵赤色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