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快就被带上来。我想到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影七带上来的,是一袭绿袍的翠雀。
他看上去很疲惫,两只眼眶下肿了起来,似乎哭过,两手交错在身前,宽大的袖袍掩不住捆住他双手手腕的粗麻绳。
看到我,激动地挣了挣,张开那对黄色的喙想要说什么,却在看到我身后的朱氏时硬生生闭上了。
“不知王后这是何意?”我问。
翠雀上来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在我来厌火国的路上这几天,戴若清那里出事了。否则,被他藏得那么严的翠雀,现在不可能被捆在这里。
也许,戴若清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现在局势不明朗,这个厌火国王后的态度也不清楚,最好先弄明白她将我抓来、并让我见到翠雀的意义为何。
也不知晴姐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没什么,就是给你看看,我抓住了一只新奇的玩意儿,听说这是你们讙头国的宝贝,拿出来让使者大人也见识见识。我还听说这宝贝会唱歌得紧,想欣赏一番,无奈这宝贝像是哑了似的,怎么请他就是不开口,不知道让使者大人给劝劝,他是不是就愿意唱一小曲儿了?”
“我不知道要如何让他开口。”
这王后打太极的功夫也了得,丝毫不比那老鼠眼睛差,说的一番话,非但没有让我明白她的用意,反而搅了个糊涂。硬是将讙头国的守护神说成“宝贝”,但我肯定,要是她不知道翠雀的真实身份,现在我也不可能在这里。
“哦——”朱氏拖长了音调,听上去似乎有些可惜,摇着羽毛扇往后靠了靠,“那真是可惜,我原以为使者大人定有法子让他开口,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宝贝了,是不是?”
“是。”不能跟她绕弯子,否则永远都到不了正题,“他不是什么宝贝,是讙头国的守护神。我来厌火国之前,在戴若清的丞相府里见过他,而且十分好奇,王后是如何将他抓住的?”
王后挑高了一边的细长柳眉,用羽毛扇子遮住了嘴角:“你倒是直来直去,不懂拐弯抹角的,真是无趣……也罢。”
说着,冲影七使了个眼色。影七应了声,又带着翠雀下去了。
“戴若清还没死,但是离死也差不多了。我将你抓过来,是想给你提个醒,什么能管,什么不能管,你要放明白。”
说着,从一旁小桌子上的一本小册子拿来,随意翻了翻:“落棠,西山不知哪个小村庄里出来的小丫头,出于某种原因,十九天前被暗中送入讙头国右相府中,十五天前作为讙头国使者派往我国,三日前进入我国边土……别看你一个黄毛丫头,背后的名堂还真不少。戴若清那伪君子竟然还会用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十日内获得他的信任,将这种关乎国家存亡的重要任务交给你……”
杏眸上上下下扫视我身上每一个角落,那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
手上不动神色地用袖子将鬼卿遮严实。
现在想想,别人都说红颜祸水,要么就是蓝颜祸水。这鬼卿还指不定算不算蓝颜呢,却妥妥是一祸水。自从跟他定下血契,也不知为了他,被多少人抓,又惹了多少麻烦。
想着背后还有个黑无常,我只想仰天长叹,无语凝噎。
这朱氏看上去也不是好招惹的,看那小册子估计就是张远嘴里的那种情报网。要是她查出鬼卿的身份,说不定也要在此事上参和一脚……
“不过也罢,戴若清为何用你,这一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她赦免似的收回视线,抬手看了看自己涂得鲜红的指甲。
见她没有要彻查到底的意思,我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你受戴若清之名,要将神木移出新将军府,这事我就不得不管了。”
我眼皮一跳,没有说话,等她下文。
“神木乃我厌火国之神物,自开国以来就一直扎根于北部赤水边,庇佑我世世代代之臣民安身立命于此。周士琛是我朝廷重臣,权倾朝野,就连我那无用的夫君也要让他三让。他看中了神木,都不敢轻易动土,转而将神木划入新将军府内,虽然如此,仍然招致了其他臣民的诸多不满。神木在我等眼中,是神圣不可轻犯之物,戴若清那厮打的什么算盘,我心知肚明,又岂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将神木移了去?哼,他不打神木的注意还好,如今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也不好再放任他不管,否则那条狗还以为能骑到主人头上来!他动了神木的歪心思,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藏得辛苦的宝贝。这人身鸟首,我不杀,但是隔日我便会让夫君昭告天下,讙头国的守护神已臣服于我厌火国,择日便会将讙头国收入我国国土内。至于你……”
她又将那种审视的视线放在我身上,缓缓站了起来,发出一阵珠玉碰撞的声音,在我面前停下。
我直视她的眼睛。
沉吟片刻,她忽然笑了起来。头上垂下来的步摇随着她的笑一晃一晃的,闪得我眼睛疼。
“虽说我答应过一人,不杀你性命,但其他的我就不能保证了……我喜欢你的眼睛,若是挖下来放在盒子里,想起的时候观赏一番,想来也是令人心情舒畅。”
我皱眉,下意识眨了眨眼睛,但还是看着她不动。
那涂满了血红的指甲轻轻放在我下眼皮上,似乎只要她稍稍用力,我的眼珠子就真要被抠出来。
但她还是收回了手,坐回了软塌内,似乎已经决定好对我的去留问题:“你,先跟在我身边几日,容我好好考量一番,到底该拿你如何处置。”
然后不等我答话,影七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拖了下去。
王后房间旁边有一串的小屋子,门还没我个头高,估计是下人休息的地方。影七抓着我,随手将我扔进一个空房间里,还丢了一套衣服给我,只冷声吐出两个字:“换上。”一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
我将那套衣服展开来,抖了抖,就听鬼卿“噗嗤”一声。
“你笑什么?”
不是我错觉,我敢肯定,刚才我和那王后对话的时候,自从我刻意用袖子遮住他,这家伙就一直在憋笑。
“丫鬟的衣服……哈哈哈!你小丫头,也有今天!来来来,快换上给爷瞧瞧!”
语气里一点也没有刚出虎穴又入狼口的沉重感,居然还是满满的轻浮。
我拍了拍刀柄:“说正经事。”
“说什么正经事?”还装傻。
“戴若清,”我曲起食指,关节把刀鞘敲得叩叩响,但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说,他会不会死了?”
“死了正好,我们溜之大吉,什么讙头国厌火国,这些权位之争本来就不关你我的事。”鬼卿没心没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还有,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那个影七已经回去保护他主子了,人家根本就不拿你当根葱。”
“那翠雀呢?总不能放任他不管吧?”
“怎么就不能放任不管了?我看那翠雀才是真正不能沾上边的主,你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为何?”
“啧。”鬼卿又换上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流苏戳了戳我的脑门,“你也不想想,那讙头国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人家君王都放弃挣扎了,你一个外人倒是被戴若清唬的一愣一愣的?讙头国里人身鸟首的存在已经消失多久了?为何戴若清会突然发现翠雀这个本应该早就消失的守护神?这个翠雀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你有没有想过?现在那厌火国王后已经抓住了戴若清的小辫子,捏死他是分分钟的事情,说了会饶你小命,你还凑上前搅和?”顿了顿,稍微缓和了些语气,但似乎有些疑惑的,“至于谁会帮你求情,还能再厌火国王后面前说得上话的,我还真猜不出来……有可能,是她……”
“他?谁啊?”我也疑惑,怎么想也想不出谁会替我求情。
鬼卿没理会我,自顾自说下去:“她的可能性的确很大……如果真是这样,讙头国灭国的确也非意外了……但她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小丫头?”
我皱眉,脑子里已经被他绕晕了。怎么说着帮我求情的人,又跟讙头国的灭亡扯上关系了?
……!
我一愣。
“哼,你是不是也猜到是谁了?”鬼卿一笑,颇有些讽刺。
我低头,有些不能确定:“说到底也是你的诱导……说不定,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嘴上虽这么说,但是想来想去,却觉得,她最是有可能。
鬼卿被我气笑了:“你想想,本来应该暗中支持你的人,你被厌火国王后抓住到现在,为何她一点动作都没有?到现在连她的人影都抓不住,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其实根本就是厌火国的人。”
“可……”我还想为晴姐辩解,但是越想越觉得鬼卿有理,一丝反驳的话都找不到。
“现如今,你还是先乖乖照着那王后的意思去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找到机会,我们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