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阁老请,陛下一直静不下心呢,就等着卢阁老拜见。”
“何公公请,行宫还是何公公熟些,老夫跟着便是。”
“卢阁老毕竟是陛下召见,自然该走前面,咱家在后面指着路就行。”
“何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夫怎敢让何公公指路?老夫是何公公一手举荐的,自然该走在何公公后面,何公公请!”
好一番辞让,最终还是何洪走在了首位,可刚转过身,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卢何这个老王八,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心思。
走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何洪这人大概是心里阴暗惯了,自己走在前面觉得是在给卢何带路,走在后面像是亦步亦趋的宦官,怎么想怎么不自在,干脆就一直硬杠,一直杠到卢何说了那句话才转手走在了前面。
可卢何的表现太正常了,正常到好像两人现在是在司礼监闲聊,而不是要去见魏皇。
按照何洪的想法,卢何或多或少也应该表现出一点志得意满才对,可...确实没有。
奇怪,这很奇怪。
在何洪的身后,卢何的脸色也沉下来了。
何洪这老王八蛋,还真是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就刚才那一番试探,明显是起了些心思。
走前面走后面重要吗?卢何要是脾气大点,现在就转身走了,看看急的是谁?
可现在他还不想得罪何洪,因为他找不到人接手司礼监,更不敢保证魏皇能这么信任下一个大太监。
他对于魏皇的担心,从某种本质上说与何洪是一样的。
何洪担心魏皇出行宫,他也担心;何洪担心魏皇过问朝政,他也担心;何洪现在能一手遮天,他以后...也想。
所以在自己的势力还没发展到能够当着魏皇的眼皮子找出何洪的替代人选的时候,他还真不敢对着魏皇告何洪的刁状,不然两个人估计得一起玩完。
僵局,真是僵局。
一个掌了司礼监,就想让全天下的官员都当狗,想让他们给自己送银子。
一个掌了内阁,就想让脑袋上那个太监滚下来,自己当个堂堂正正的宰相,同时也把百官当狗。
可两人现在还真是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既要同进退,又要闹内斗,两人对于对方究竟是怎么看的...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从行宫大门到花园并没有多久,临近黄昏,气温有些低了,远远的就能看到花园里燃起了好多火盆,何洪微微转过头:“卢阁老请,这里就是行宫的后花园了,陛下最喜欢在这里面和天师们一起修道打坐。”
卢何不敢托大,微微俯身还礼:“多谢何公公介绍了。”
“好教卢阁老知道,陛下是对那封青词起了兴趣,今日让天师们摆弄了场扶乩,神仙回应‘心不诚勿问神’,陛下想要什么...呵呵,卢阁老也是知道的,大可先准备准备,陛下等会儿估计会问这个。”
这个就是明明白白的来自自己人的提点了,告诉卢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及...捡陛下想听的说。
卢何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但心里是极为不屑的。
扶乩?陛下还信这玩意儿?
也不想想之前摆弄这些玩意儿的皇帝都去哪儿了。
活到了卢何这个地位,对有些事情看的比魏皇还透,他以前是当过地方官的,知道那些个骗乡野愚夫愚妇的跳大神请神上身符水治病是个什么鬼路数,现在看这修道和扶乩,也觉得差不多。
只能感叹人要死了就跟溺水是差不多的道理,看见什么都想抓一把,当初那个雄才伟略就算打输了仗也能振作信心重新来过的陛下啊...终究是老了。
当然,人老了会怕死,也会变得好糊弄,不然哪儿来他和何洪现在的好日子?
作为能向宦官低头的人,卢何可没什么作为读书人和臣子的操守,要换了个忠心的官员,此刻说不准要打算着给陛下说一说何洪干的破事,再当面打陛下的脸说什么修道扶乩都是骗人的,您啊是被这些道士和太监忽悠了。
可卢何不打算这么做,相反,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宁愿魏皇一辈子呆在行宫别出来,呆到死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自己挑选的新皇...
何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卢阁老,咱们到了。”
卢何收敛心神,跟着何洪进了花园,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垂垂老矣的魏皇。
距离卢何上一次看到魏皇,已经过了好久,大祭的时候卢何的地位还不够就近和魏皇说说话,所以今日靠近了猛一端详,才发现...魏皇居然已经这么虚弱这么老了。
头发花白,身子骨瘦的龙袍都有些宽大了,整个人的精气神说不出的萎靡,虽然竭力摆出一副人君的威严模样,但内里...已经是虚的不行。
那脸色苍白的跟挂的白布似的,两团不自然的红晕挂在脸颊,非但没有让人感觉到生机,反而还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劲儿,那打坐的姿势也说不出的滑稽。
终究是从当官就在魏皇手底下干活,看到魏皇这番模样,卢何鼻子一酸,隔着几步就大礼跪下,泣不成声:“陛下!”
魏皇有气无力的一摆手:“平身。”
大概是看卢何表演的太过了,他笑了笑:“见着朕,为何这么放声大哭?卢何啊卢何...朕要是没记错,你是十二年的进士?”
“陛下说的没错,臣确实是十二年的进士,服侍陛下已经二十余年了。”
“不错,当年朕看你就颇有才华,如今也是位极人臣了,朕听何洪说了,如今朝中大小事情俱是你亲手操持,咳咳咳...你做的很不错。”
“臣感激涕零,无以言表,一切俱是陛下信任而已!”
“好了,起来吧。”
“是,陛下!”
卢何在冷风里抽着鼻涕起身了,微微弯腰站立,神情拘谨。
魏皇招手示意他靠近些,一个细微的动作又引发了好一阵咳嗽。
何洪眼皮低垂,站在一旁,只见卢何走近之后,魏皇低沉的问出了一句话:
“看卢爱卿写的青词...面面俱到,文采斐然,朕倒是想问问,卢爱卿...信不信长生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