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阴沉归阴沉,卢何还是没有表明什么态度,他现在已经摸清了顾怀的来意,知道顾怀是不甘寂寞想要搞事情了。
如今自己和何洪虽然有了些间隙,也在发展各自的人手,但究其根本,魏皇还在行宫里待着,还没死,自己和何洪也没必要撕破脸,真要是和何洪对上了,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看起来自己读的书更多,经历过的沉浮更多,手下的官员更多,可谁让何洪现在是唯一能见到陛下的人呢?就算是想告刁状都找不到老板。
卢何虽然性格跳脱,但他却清楚的看清了朝堂的本质。
所谓内阁,所谓司礼监,其实都是为了皇权服务,大魏的政治结构,皇权比以往的朝代都更加集中,哪怕司礼监的宦官再权倾朝野,哪怕内阁的阁老再大权在握,说白了...就是给皇帝打工的。
换了以前,比如汉代,宦官还可以专权,甚至可以立废皇帝,宰相还可以一言九鼎,天子年少或者昏庸的时候,宰相代行天子职责,可要换了现在?魏皇一句话司礼监的宦官和内阁的大臣就得下岗。
所以的票拟权,批红权,都是皇帝赏的,内阁大学士除非是兼常职,不然实际上也就是个三品官,凭什么在百官之上?
大魏长安的权贵可真不少,除了藩王入京只有两个,什么国公什么郡王县侯之类的满地都是,有些是祖上蒙荫有些是军功封爵,随便拎出来一个内阁阁老的三品根本不够看。
所以卢何很清楚,只要魏皇还有出行宫的可能性,只要何洪还是被魏皇如此宠信,自己就只能私底下多攥一些权力,比如大肆拉拢官员,比如依自己的政见改造大魏,何洪要捞钱就让他捞,自己是万万不能与他翻脸的。
不然就何洪这种货色,书没读过多少,一身小人脾气,成天只知道捞钱认干儿子,自己吃饱了撑的找他合作?
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有时候午夜梦回,卢何何尝没有心虚过?
他的表情冷淡下来:“靖王爷到底想说什么?何公公是陛下最信任的人,行宫现在又是何公公在管着,能面见陛下,自然是因为身份,老夫只是个替陛下看顾着大魏的老朽,见不到陛下,也没什么其他心思。”
“倒是王爷,听着似乎对何公公有些不满?”
“这孤可不敢,”眼见三言两语没能挑起卢何对何洪的敌视,顾怀也不意外,他放下茶杯,“卢阁老也知道,孤之前与何公公关系还很不错,未曾与卢阁老饮宴之前,孤对卢阁老的了解还全是何公公亲口所述,这样的关系,孤怎么可能对何公公不满呢?”
卢何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场面一时僵了下来。
顾怀很失礼的闭上眼思考了片刻,在卢何忍不住想想要赶人的时候,他终于是睁开了眼,脸上和煦的笑容也缓缓收敛:
“卢阁老,想不想见到陛下?想不想像何公公一样受陛下宠信?想不想...真正的当内阁首辅,而不是依托在司礼监下?”
卢何的脸色变了,因为顾怀居然...不再伪装。
他的声音多了些寒意:“王爷有话...直说!”
“孤有办法,做与不做,阁老自便,孤可以保证,这件事情就算不成,对卢阁老也没有任何的不利之处。”
“老夫为什么要相信王爷?之前老夫与何公公彻夜长谈,说起当初的事情...何公公也很是心有余悸,王爷蛊惑人心的功夫,老夫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王爷来意不明,老夫可不敢贸然应下。”
他前倾了些,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寒意:“王爷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好人,你究竟想要什么?”
顾怀沉默了一下,他确实没想到卢何比何洪难对付了这么多。
当初忽悠何洪,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毕竟知道了太多历史,相互参照之下,很容易搞清大魏未来的走向。
这样的话,稍加诱导,自然是可以让何洪眼前纷杂的路出现一条康庄大道,作为没读过多少书的人,何洪很容易就被自己忽悠瘸了。
可卢何不一样,这个人的生平履历昨天顾怀读了一夜,和杨公宜一样,深深的让他感受到了寒意。
杨公宜是敢杀人,能打仗,战功威信累加之下,从小兵爬到了总兵。
卢何也相差不大,眼光长远,做事稳重,当初只是二甲中游,却能被选做庶吉士,进翰林院,这是人脉。
出任地方官,三年考评俱优,这是能力。
回到长安当京官,一路做到礼部尚书,十二年未曾犯过任何错,无论政争到了何种地步,他永远游刃有余,比红十字会还能在战场穿梭,这...就有点可怕了。
没有政敌,外有清名,一路升官,从来没犯过错。
更可怕的是,他还能一朝看准时机,不惜让之前的清名荡然无存,毅然决然的投到宦官门下,成功的进了内阁,顶着看他不顺眼的徐子允当上了阁老。
有魄力有决断,忍得住寂寞按得住欲望,从苦读的家境贫寒书生到翰林院抄写多年的修史侍读,从偏僻地方的县令大人,到京城礼部的高级官员,卢何这一路走的平稳,却敢在最后赌一把。
而且他还成功了。
这样的人,比起何洪简直不知道高到了哪儿去。
也难怪他根本不被顾怀调动情绪,未曾流露任何一丝对于现状的不满,更是在顾怀的试探下根本不说任何关于何洪的坏话,真实态度全被掩藏在闲聊之下。
而且面对顾怀的蛊惑,更是直接道出了顾怀的心思,甚至直接问起了他的来意。
不愧是老政治家了,知道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
哪儿像何洪一样,看见了不仅要捡,还恨不得多落些,捡起来吃了还要骂娘。
顾怀定了定心神,看着卢何近在咫尺的苍老脸庞,看着他梳得极为整齐的胡须,还有那鬓间偶尔一现的白发,顾怀突然笑了。
他饶有兴趣的往后靠了靠:
“卢阁老,知道...青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