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昭狱,看着夜空,范泓的神色...还是那般难看。
他揉了揉吐的有些疼了的胸腹,看向顾怀:“王爷,他...还是不肯说,怎么办?”
“怎么办?好问题。”顾怀负手而行,“孤也在想该怎么办。”
“这...”
“孤还真的没想到,祝文还是条硬汉子,”顾怀笑了笑,“剥了一条腿,不说,再剥一条,还是不说。这是打算自己扛下来?还是觉得只要咬紧了牙关,不把别人拖下水,孤拿不到证据就拿他没办法?”
一提到剥皮,范泓的脸色又开始发绿,刚刚那血腥的场景,看来是要有些时日他忘却不了了。
他赶紧吞了两口唾沫压住胸腔沸腾的酸意:“可...王爷,他要是不说,咱们该怎么向朝廷交代?没有罪证缉拿三品尚书大员,要是追究下来...”
这个“咱们”就很有意思了,顾怀回头看了范泓一眼,这货现在是真的摆明了要上自己这艘船?
顾怀就纳了闷了,范泓这家伙是怎么做到这么落魄的?按道理讲,他这根笔杆子也不算差,为人处世也还算是会来事,可怎么一到了做官上,就跟倒了八辈子霉一样?
做御史,第一封弹劾折子就留下了阴影,浑浑噩噩了好些年,这才遇到了顾怀,赌了一把,总算是重新开辟了仕途。
可就算是当上了右都御史,还是没能入何公公的法眼,要知道何公公那是什么人?简直堪称来者不拒,据说现在朝中都有人开始喊何公公干爹了,就那般无耻的人何公公都收,却偏偏看不上范泓,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而且这货大概是赌上瘾了,上次跟着顾怀的脚步,一跃成了右都御史,这次还打算上顾怀的船,对顾怀言听计从不说,现在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顾怀的直系。
可能是这些天这货和卓兴怀配合的太好,一个上折子弹劾一个破门抓人,百官侧目下滋生了些对顾怀的崇拜?所以现在才不顾一切的想把自己栓死在顾怀身上。
顾怀深深的看了范泓一眼:“朝廷要追究?孤把人证物证都放到他们面前了,还不算交代?他们能追究什么。”
范泓一愣:“王爷,那不是...他们都在说王爷作伪证...”
“伪证?谁能说那是伪证?”顾怀一副混不吝的气势,“孤问心无愧,他们爱信不信,就算是不信,反正有何公公压着,孤也不怕他们来找孤麻烦。”
顾怀冷笑一声:“到时候木已成舟,难道还有人会撕破脸?孤只是有些遗憾,祝文不开口,这次的事情...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范泓一脸惊骇:“王爷...莫非觉得还不够?眼下赈灾的官员就剩下三个确实没有贪腐的官员还在昭狱外面了...真还要牵扯,能牵扯到谁身上?”
“以前的事,孤管不着,可从现在开始...你以为孤为什么一定要盯住祝文不放?”顾怀停下脚步,看向夜空,“除了祝文是赈灾官员之首,一切贪腐都是从他这开始的之外,别忘了他还有个身份。”
范泓喃喃道:“工部尚书...”
“没错!全国上下的工程,都是他在管!”顾怀猛的转身看向范泓,眼神清冷如月光:“从这一条线上查下去,能查出多少贪官污吏、国库亏空?各地工程本来就是最容易贪钱的,从园林行宫到地方衙门,那些贪官能贪多少?孤就是要砍断他们的手!”
“万万不可,王爷!”范泓反应了过来,一反常态的立刻出声制止。
他的脸色极严肃:“不满王爷,下官刚刚当上御史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工程贪腐问题,往往朝廷拨款下去,官员中饱私囊了一半款项,再找人承包,最后做出来的成物...简直不忍直视,当时下官也是一腔热血,想要弹劾此事,可查了下去,才知道这事...碰不得!”
“怎么说?”
“王爷请想想,赈灾款项贪腐尚且如此严重,更何况工部下发的工程?以往地方递了折子,经工部审批,户部拨款,工部再分派到地方,这么一个程序下来,参与其中的官员就太多了,而且人人伸手,若是要查这件事,整个大魏的官员...”范泓脸色极凝重:“怕是要十去其九!”
顾怀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孤知道。”
“那王爷怎么...”
“有些事终究是要做的,”顾怀一甩衣袖,继续前行,在月光下飘然如仙,“知道贪腐的人多,就不去管?那以后官员们的胆子会不会越来越大?之前陛下还在临朝的时候,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多半和你抱着一样的心思,可孤只是个王爷,这件事情既然落到了孤的头上,孤不去做,谁做?”
“法不责众,确实有其道理,可大魏朝政烂到了这么个地步,谁都知道贪官多,谁都知道不敢管,以后的大魏会变成什么模样?怕是不等南乾蒙古先动手,大魏自己的内部就要出事了。”
“这次到了凉州,孤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了,孤是大魏藩王,就有责任去管,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孤不会让这件事...像以前一样虎头蛇尾!”
“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甚至十年,孤都要查下去!贪一点,孤可以先不管,但伸手太狠的,孤就要把他们手砍断!有些事情你说的确实没错,贪的人多了,不可能全部收拾掉,可孤就是要从这条线查下去,把那些挂在线上的蛀虫,从大到小,慢慢送上处刑台!”
顾怀停下脚步,抬头看月:“孤...曾经听一个前辈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把自己的国比做家,它的屋内太脏了,必须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他转头看着范泓笑了笑:“虽然情况不太相同,但期望很接近,蒙古南乾都在看着大魏,大魏是时候...打扫打扫屋子了。”
范泓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朝着顾怀,庄重的拱手行礼:
“愿为王爷前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