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游玩，只是出门了一趟，本来准备回王府，然后...”
顾怀顿了顿，转移了话题：“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在南方待久了，总觉得宫里很沉闷，就想出来走走。”顾明珠拢了拢头发，“可惜没能赶上中秋，长安的中秋是最热闹的。”
“怎么不去行宫？”
顾明珠的眸子现出些晦暗：“父皇不许。”
顾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又侧身让过了一个路人。
两个少时玩伴，如今一同走在朱雀大街上，中间隔着一丈，两边是络绎的人群，好像有好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顾明珠秋水般的眸子偷偷看了一眼顾怀，看着他一身道袍负手慢慢走着，侧脸被大街上的灯光照出些阴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叔叔有些心事？”
顾怀回过神，笑了笑：“别说我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微微仰起头：“说到底长大了考虑的事情就会多一些。”
“是明日三司会审的事情？”
“听说了？”顾怀没有否认，也没觉得这消息传到后宫有什么奇怪的，“的确有些彷徨。”
“之前听说叔叔回京，第一件事情就是弹劾大臣，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顾明珠看着两边的铺子，“叔叔真的变了呢。”
顾怀看了看自己：“有么？”
“以前的叔叔可不会这么找事情，”顾明珠在面纱下的脸笑了笑，“又是镇抚地方又是弹劾大臣...有些忙碌了。”
“是在讽刺？”
“叔叔想多了。”
“怎么听起来有些怪？”
“明珠可没有那个意思，”顾明珠的眼睛弯了弯，“不过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这是个好问题，”顾怀摸了摸下巴，“为了...伸张正义？”
“叔叔真会开玩笑。”
“看吧，”顾怀一摊手，“说真的也没人信，估计所有人都觉得我居心叵测所图甚大吧，毕竟大魏还没哪个藩王像我这样和官员对着干。”
他袖起双手，微微一叹：“我也真是和官员们八字相冲...凉州的事还没缓过来呢，估计又得得罪长安大部分官员了。”
顾明珠瞥了一眼顾怀袖手的动作：“叔叔...怎么一副老道模样？以前可不会这样。”
“凉州天寒，习惯了。”顾怀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不想想天寒跟他有什么关系。
顾明珠停下脚步，一双美目细细的看着顾怀：“那叔叔究竟想做什么？”
顾怀幽幽一叹：“明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顾明珠点了点头，她当然没忘。
“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父王母后走了，靖王府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来到长安袭爵之后，回到封地，明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顾怀慢慢走着，神情恍惚。
“然后我开始看书，什么都看，兵书、传记、政务、史书，可让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都写的是帝王将相，明明数量最多的老百姓，却只是寥寥几笔？”
顾怀温柔的笑了笑：“后来我就经常出王府，便服去外面走一走，才发现原来王府之外的百姓们生活都过的那么...不容易。”
顾明珠点了点头，这些年她也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事情，自然知道大魏的子民...生活确实是不容易。
“然后我遇见了一个人，她什么都懂，以前想不通的问题，只要问出来，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也是她让我明白了这个时代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顾怀看向顾明珠，神情夹杂着犹豫和热切：“很多我们以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很多我们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必然会发生。如果我不曾知道，也许还不会想这么多，但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该想办法改变现状。”
“他们贪腐，必须要付出代价，我说我在伸张正义，没人相信，但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对的就行了。”
顾明珠呆呆的看着顾怀，顾怀说的这些话，她能听懂一些，但还有很多她不能理解。
作为享受着阶级红利的人之一，哪怕她也曾为平民的生活感叹过，想改变一些东西，但终究不如顾怀这么...看的透彻。
阶级终将被消除，帝王将相都是过眼云烟，那些看着不起眼的平民百姓，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许白帮助顾怀最大的一点，是提高了他的眼光，如果许白不曾出现，顾怀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混吃等死，当个忧国忧民的王爷，可许白告诉了他，大魏的灭亡，朝代的更迭，都是必然的事情，而现在被压迫在底层的百姓，终究会发动革命成为主人。
这一点有没有可能在这个时代复刻？顾怀有想过，但觉得有些不现实。
民智还没开，阶级还很牢固，他自己就是特权阶层的人，自然知道这个阶层是怎么看待百姓，而百姓又是多么敬畏这个阶层。
说白了，百姓们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心思，只要日子还能过的下去。
只要还能活下去。
可顾怀又不想眼睁睁看着时代如同许白说的那样不可挽回的奔向改革和流血，他想做点什么，却又有心无力，只能力所能及的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停下脚步，顾怀看着顾明珠笑了笑：“听不懂也没关系，以后...也许你会明白的。”
顾明珠微微侧身：“明珠这些年出京巡视大魏各地，也曾听过一些事情，也动过些念头，可都不敢去做。”
她优美的脖颈曲线仿若天鹅，转头凝实着热闹的大街，眼神里有一些迷茫：“明珠不知道皇叔想做什么，但总感觉...跟他们传的不太一样。”
“希望皇叔自己能明白，明珠虽是公主，但也只是个女子，没有皇叔和大哥二哥那般大的志向，只希望...天下安定，安居乐业。”
她转过身，仿佛笑了一下：“皇叔真是变了好多呢。”
顾怀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良久才一叹。
是啊，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