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县衙,两人分席坐下,有吏员送上了茶,还悄摸着偷偷打量着顾怀,可两人都没在意。
对于这些没进过京的地方官吏来说,一个王爷实在是太罕见了。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年代的车马很慢,除非是迫不得已,大部分人都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大魏是府县制,除了县令县丞这个等级的官员需要朝廷直接指派中枢过来的人以外,其他的低阶官吏基本都是当地的人。
做官很不容易,做低阶官员或许会简单很多,但他们也同样值得尊敬,因为除了贪官污吏之外,还有很多官吏才是支撑起大魏统治的基石。
相比起高高在上的朝廷,这些官吏才是真正和民间接触的人。
顾怀当然不会因为在凉州抓了贪官就觉得天下官员都是那般模样,等到有些局促不安的吏员下去,他这才正式打开了话匣子:“凉州事已了,孤便打算回长安了,只是平凉与凉州接壤,既然朝廷派孤巡视凉州,平凉州城确实不好不去一趟的,这才从双江赶过来,途径许县,便想着来看看你。”
“承蒙王爷挂念了,”余淮恭恭敬敬站起来施礼,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凉州的事情,下官也听说了,实在是动人心弦,王爷的一番动作堪称雷厉风行,孤身入凉,以地方府兵平叛乱,又大力整顿吏治,如今入了平凉的好多难民听说之后都回了凉州,王爷功莫大焉。”
顾怀摆了摆手:“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是喷了巧,若是再晚一些时日,说不得民变就会加剧了,孤入凉入的早了些,这才能捡个便宜,其实真正有功的还是那些奋勇攻城的将士,还有活跃在凉州的锦衣卫们。”
他意味深长:“还好平凉府没起民变,不然孤怕是忙不过来,凉州已经够大了,再加上平凉,孤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余淮思考了片刻:“平凉没起民变,说到底还是因为岷山卫的原因,三万久经训练的士卒镇守着,民变会被迅速扑灭,毕竟岷山卫不像凉州卫一眼需要时刻盯着草原...对了,王爷可知道朝廷为何不调岷山卫平叛?”
“时间太紧,朝廷也没有料到,”顾怀摇了摇头,“孤从长安出发时,朝廷接到的军报是凉州有小规模民变,直到孤进了凉州,才听说了永登被难民攻陷的消息,朝廷如何能反应过来?不然朝廷调三万岷山卫将士过去,民变早就平了。”
已经在地方呆了许久,不明白个中曲折的余淮这才明了,也越发感叹起来:“如此说来,王爷的决断就更显得可贵了,最后也只是动用了府兵而已,毕竟岷山卫也要看着通往西域的道路,若是调岷山卫入凉州,说不定也会生变数。”
不得不说读书人的马屁拍起来是和卓兴怀白和同那些大老粗不一样,但顾怀也没有起什么骄躁之心,说的多了,他便喝了口差:“说说你的事吧,来许县也快半年了,都经历了些什么?夜还长,可以慢慢说。”
余淮笑了笑:“也没什么可说的,许县其实一直浪费了旁边这条驿路,因为覆水的原因,所以许县虽然靠近官道,但商业一直兴盛不起来,土地又贫瘠不适合种植,下官到了许县之后,便发现了这些问题,于是就带着百姓一同修缮道路,又开了条道路直通原城,这才让许县的情况好了起来。”
“要想富先修路...”顾怀愣了愣,没想到这话真是一语中的,“现在的许县耕地还有多少?”
“不多了,许县百姓现在多是在驿路上讨生活,如今灾情缓解,南来北往的生意多了些,平凉又是西域入魏的必经之路,所以哪怕耕地不多,许县百姓们的生活也好了起来。”
“能做到这个局面,已经很难得了,”顾怀打量着余淮,“也难怪你晒成这幅模样...可惜了,当初临洮的好多小娘子都在说你余淮丰神俊朗,若是让他们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王爷就不要取笑下官了,”余淮洒脱一笑,“晒黑些又何妨?只要百姓们的日子能好起来,再黑些也没事,作为一地父母官,真做了那束手高高在上的县令,难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顾怀放下茶杯:“说得好!大魏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官员尸位素餐了,若是他们也有这种觉悟,凉州平凉两地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难民?说到底,天灾是原因,但吏治未尝不是这次灾情死去那么多难民的原因之一。”
他看向余淮:“京察的结果下来了吗?”
“还没有到。”
“应该是甲上,没和吏部官员结仇的话,他们也不至于为难你,”顾怀幽幽开口,“若是甲上,应该要被召回京了,有没有想过去什么衙门?”
“在许县每天忙的事情多了,没有去想那些,”余淮摇了摇头,“以前只觉得在长安才能做事情,到了地方才发现,哪怕改变不了国策,只改变百姓的生活,也是极好的,终究要有人做事情。”
“不是每个官员都像你这么想...知道孤这次在凉州抄家抄出来多少银子吗?”
看着余淮摇了摇头,顾怀冷冷一笑:“一百三十万两!这是什么概念?朝堂上因为赈灾的事情吵了那么多天,最后才挤出了七十万年银子,只是一个凉州,贪官们就至少贪了一百多万两银子,赈灾赈到明年都没问题,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余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许久才开口:“恕下官直言,吏治腐败,有时确实需要雷霆手段才能治理,但这次王爷做的...实在有些过火了,整个凉州官员十去其二,这些事甚至都波及到了平凉官场,已经有许多人在说王爷的是非了,王爷回了长安...还是要向朝廷低低头的。”
能听出来,余淮这番话是真的在为自己打算,顾怀的心里微微一暖,总算没白瞎了他特意赶来看一趟的心情,他微微摇头:“有些事情,其他人不好做,孤来做!快刀斩乱麻,乱世用重典,若是不让他们长长记性,他们下次还会伸手,大魏对于官员的俸禄已经一提再提,伸手贪钱不是朝廷逼着他们做的,既然做了,就要有被砍手的觉悟!回长安和中枢官员打嘴仗算什么?孤宁愿和他们打嘴仗,也一定要杀一杀凉州的这股歪风邪气!不然赈灾怎么赈得下去?”
余淮再不说话,而是起身朝着固话深深一礼:“下官代凉州百姓,谢过王爷。”
顾怀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