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门渡是覆水的尽头,覆水在这里并入了滚滚黄河。
大浪拍岸的水珠和巨响并没影响人们的热情,天色尚早,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渡口往来着,路边的店铺不同于南方的精致典雅,极具北地风格,多是占地极宽,敞了大门有小厮酒娘在门口叫卖。
一条官道从码头延伸出,伴随着黄河走向远方,商贾游子,苦力难民,纷杂的人群络绎不绝。
一夜顺流而下的顾怀一行人下了船,侍卫将马从船上牵下,顾怀从一个侍卫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递给任万彬,笑着说道:
“任兄,此去徐州不同路,我安排两个侍卫与你一同南下,持我亲笔信去你祖籍帮你销案,昨天走得急,也忘了让你回去收拾收拾,这是一点盘缠,任兄一路顺风!”
任万彬接过包裹,铁打的汉子此刻居然有些哽咽,多年飘零的心酸和终于能够归乡的喜悦一时让他悲欣交集,他猛的跪下:“王爷大恩大德,俺无以为报,只愿下辈子当牛做马,偿还这恩情!”
顾怀连忙把他拉起来:“好汉子,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不提你还救了我一命,如果回乡之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告诉这两个侍卫,让他们帮你解决即可。”
他拍拍任万彬肩膀:“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动身吧,回了家乡踏踏实实活着!”
两个侍卫牵过三匹马,任万彬又跪下磕了两个头,这才动身和侍卫一起打马而去。
柳清姐妹二人要绕过双江县去凉州,倒还需要和顾怀再一起走一段路,送别了任万彬,顾怀领着柳清姐妹与侍卫们在渡口逛了逛,找间酒店用过了午饭,日上三竿才起身赶路。
一行二十几人沿着官道南下,路上行人渐少,毕竟出了璧门渡的这一段路根本没什么歇脚处,最近的保宁县城尚在几十里外,柳清姐妹便是要从这个县城改道去凉州。一行人紧赶慢赶,也终究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县城,只能挑了片树林准备过夜。
侍卫燃起篝火扎好帐篷,驱散开夜色,官道两边的森林虫鸣鸟叫声不绝,天空一道银河高挂,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
百夫长带着几十个未着甲的士兵潜伏在森林里,仔细的盯着顾怀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从少爷下了决定要截杀顾怀开始,他也就豁出去了,派了手下士兵骑马沿岸追寻着顾怀等人的船,自己则是带了其余士兵直奔这条官道,派出哨骑在璧门渡等着顾怀。
从璧门渡南下只有这么一条官道,只要堵住这条官道,马力更强的哨骑一定能在顾怀他们之前把消息送到。
士兵们都没有着甲,百夫长的说法是少爷看上的那两个女子搭上了个富商准备南逃,所以要求他们不着甲来将这两个女子掳回去,至于富商一行人,砍死拉倒。
士兵们没什么心理压力,岷州西凉两卫是大魏边境,天高皇帝远,更荒唐的事情少爷都带他们做过,何况只是掳两个没身份的女子?
这活他们熟。
更何况百夫长还给他们发了不少赏赐,许诺富商携带财产他们平分,这帮跟着少爷厮混两年的兵匪们更加气势高涨。
然后果然就在这个地方堵住了顾怀一行人。
百夫长眯着眼,看看手下们都没有发出声音,心里有些满意,只待下面那行人入了夜休息,就直接杀下去。
人总是这样,哪怕开始对一件事情再怎么恐惧或者抗拒,一旦下定决定去做了,身体反而会很诚实。
比如他想到少爷许诺的把总,心里也有些火热。
......
夜深了,火堆旁,顾怀和柳清柳莹两姐妹聊完天,便分别进了帐篷。
侍卫们分批守着夜,但警惕性都不怎么高。
王府侍卫一般都是从王府周边乡镇选出来的良家子,平时训练的也多是仪仗军姿,顾怀上一次入京搭的还是换防军队的顺风车,这帮侍卫根本没见过血,也根本没想到这平淡的入京路居然真的有人会袭击藩王。
于是当暗箭从森林里射出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没了几条人命。
剩下的侍卫们大声呼喊,带着刚醒的同袍们退到顾怀所在的帐篷外,结成圆阵,从旁边捡起些东西挡着还在不断射出的箭。
顾怀也被这声响弄醒了,已经睡着的他套上衣服才掀起帐篷就被赶过来的柳清姐妹按了回去,只能听见帐篷外发出的急促惨叫。
他定了定神:“怎么回事?”
“有人在森林里埋伏,可能是这一带的马匪,人数应该不少。”
回答的是柳清,她提着剑在帐篷口观察着,不时有利箭射穿帐篷挂在帐篷上,顾怀感觉有些荒谬:
“怎么可能?这可是官道,小路还能说得过去...再嚣张的马匪也不可能就在县城边上拦路抢劫,不然官府早就请兵平了匪寨。”
柳清拿起一只挂在帐篷上的箭:“确实不像马匪,这是官兵制式弓箭。”
顾怀先是一愣,随机有些难以置信:“杨少虹?!”
外面突然响起了喊杀声,两边森林都有人提着兵器冲了出来,侍卫们的忠诚度经受住了考验,没有四散而逃,而是勇敢的拿起武器对准那些人。
但人数上的巨大劣势让侍卫们甫一接触就遭到了重创,几个侍卫结成的阵型几乎被直接冲垮,已经有人靠近了顾怀所在的帐篷。
柳清知道不能再迟疑了,叫上妹妹拉着顾怀冲出了帐篷。
几个靠近了的人正好撞上顾怀和柳清姐妹,看见柳清和柳莹的脸庞便知道这是少爷要的目标,而那个与她们一起的男人就应该是那个富商了,他们对过眼神便围了上来,而且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在赶来。
“柳莹,看好王爷,直接往森林里逃。”柳清说完便迎上了那几个围上来的人,只见她左手握剑右手持剑柄,顾怀只感觉她身前几道残影闪过,剑光便划破了那几人的喉咙。
而柳莹听见了柳清的吩咐,知道姐姐实力的她也没有耽搁,护着顾怀便向另一边的森林靠去。
她持剑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一边尽力杀敌,一边还要照顾着顾怀不被攻击到,突进的速度有些慢,而且随着人多了起来越发捉襟见肘。
而顾怀扫视了一下四周,便发现侍卫们已经撑不住了,二十几个侍卫已经被打散,面对着多几倍的敌人,一个一个侍卫接连的倒下。
他有些茫然和不解:为什么杨少虹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派兵袭击自己一个藩王?虽然没有叨扰地方,但是他每到一处还是会通过驿站给凉州去信,他怎么敢赌自己死了事后没人能发现或者在意是他做的?要知道自己一天前才和他有过一场冲突。
他清楚的意识到,在生死面前,自己和凉州府那些灾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和命运,落到今天这步境地,哪怕是因为遇见了杨少虹这么个不讲规则的人,究其原因还是他自己太幼稚了。
幼稚的以为藩王身份能成为自己的保护符,幼稚的以为自己从许白那儿知道了未来的宝贵知识就目中无人空看一切。
而事到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能发现柳莹挥剑的手越发沉重,也能看到不远处涌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那些人兴奋的脸庞。
他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看向了柳清的方向。
柳清脚边已经堆了数具尸体,大概是察觉到了顾怀和柳莹的困境,还有侍卫们的败退,她没有再去和身边的人纠缠,而是将剑归鞘,单脚踏前,另一只脚微微屈膝。
顾怀感觉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他目瞪口呆看向柳清身边--随着柳清的微微低头,地上的灰尘洋洋洒洒飘向了空中,几块石子抖动起来,好像有个无形的力场从她身上扩散了出去。
她深呼吸了一下,身形微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一道惊鸿便劈开了整个官道,路径上的人几乎全部一击毙命。
她站在惊鸿尽头,那里已经是森林边缘,嘴角溢出血迹,捂住胸口看向柳莹和顾怀。
这个女孩子居然真的开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