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坡转径,揽葛攀腾。
顾轩趴在那纸扎傀儡的身上,只听得两耳风声呼啸,两侧夜景在雾霭蒙蒙间极速倒退。
直可称得上一句‘颔首惊飙起,掣目电光生’。
动荡摇摆之中折峡倒冈,那纸人却似是不知疲倦一般。
身后负着顾轩,左右坠着两人,在那健硕汉子咒语加持下披浓雾疾驰荒林,带晓月攀登险道,直至行到了一处荒山野郊间。
顾轩大概瞧出这俩贼匪所使的应该是那‘五鬼抬轿’一类的密术,只是这种法子不似玄门中人赶路用的‘神行马甲符’那般光明正大,单可在夜间行施赶路而已。
只是光凭一具傀儡道兵体内蕴含的鬼气毕竟有显,它也没能耐带着几人飞上天去,不过借障眼法掩了身形贴在路面上疾行。
不多时,耳畔呼哧过的风声骤然而停。
顾轩睁眼再看时,这两贼匪却因宵禁出不得城去,离了客栈遮掩后便取路投山径而上,竟是将他带到了娄县北山一处恋爱必备的小树林中。
但见周遭崎岖山路,寂寞孤村,却是个连鸡鸣犬吠都闻不得一声的绝妙去处。
只可惜山中三人既非那如胶似漆的热恋情人,也不是欲在广阔天地中‘大有作为’一番的痴男怨女。
独是几个暗自心怀鬼胎,欲以性命相图的野行客。
那健硕汉子见到了地方,掐了个法诀撤去疾行神通。
如今四野茫茫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他跟持刀矮子也不再遮掩,先后揭下了蒙在头面上的纱巾。
顾轩附在纸人身上,接着皎皎孤月看向两人。
只见的那持刀矮子两眼斜撩,身上套着件短打的对襟衫子,不是白日间的贩梨的黄三郎又是何人。
身旁那个健硕汉子则面皮紫棠,腰系一条梅红褡膊布袋,脚踩透土多耳麻鞋,身跨一口铜钹磐口雁翎朴刀。
明明使得一手旁门法术,却是个豫州路绿林响马的惯用打扮。
两人被纸人坠着遭风刮了一路,免不得唇干齿渴,从随身布袋里寻出些酒食倚在树上吃了,俯身在地上一扯便提出两根打结的套索来。
不移时,周遭地面尘土欶欶飘动,连带着杂草枯叶一齐被两人扯起,竟是漏出地下一方痕迹犹新的土仓子来。
顾轩不由恍然。
这两人为了相谋于他真是煞费苦心,弄来一具傀儡道兵迷他魂魄不说,连事后藏匿的地点也是早已选址挖好。
他正觉好笑间,两人却已先后跳进了土仓之中。
不多时,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便从地下响起,朝鬼鬼祟祟的黄三郎喝道:
“土是新的,瞧着没来过别人,你上去把那贼秃的脚筋给挑了扔下来,等明儿个月圆也好他带去客栈找三娘子讨赏。”
“正合我意!”
黄三郎狞笑一声,他白日间被那老道用幻术戏耍了个没头没脑,先前在客栈中又被顾轩吓的着实够呛。
此刻听了自家二哥口令,提上腰间解腕尖刀便要爬出土仓结果了那贼秃子。
“咔嚓”
忽的,一截枯枝被人踩折的脆响声突兀响起。
矮子黄三郎刚爬出土仓,抬头一瞧,那个原本应该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贼秃子却不见了身影,独余一具阴森丑恶的纸扎傀儡孤零零杵在原地。
他脑海莫名浮现出惨死檀祂寺中那几十号弟兄的身影,不知不觉头皮上已经涌起一股子寒意。
正想要知会自家二哥一声,半空突然响起一声略显飘忽的声音。
“矬子,你是在找贫道么?”
他哆哆嗦嗦抬头望去,头顶的树梢之上赫然站着个绯袍短发的身影,手中一柄去鞘而持的八面清锋上正泛着冷冷寒光。
不是先前僵若死尸,叫他狠狠攮了一拳的临安道人还能是谁!
“二哥,那小子跑…”
黄三郎一声怪叫,口中话音未落,一道蛇信子般的剑光已直奔他面门而来。
他虽惯使一口解腕短刀,可因胆尿心虚已经率先落了下乘。
方才又被顾轩一声轻飘飘的询问声吓到,第一反应不是拔刀格挡,却是奔将起来,欲要再次跳进土仓之中躲开这要命的贼道。
只是他脚下步子尚未停住,却又怎快过从半空惯性下落的速度,转瞬间就叫顾轩给截住了去路,他只得连刀带鞘挥至身前,去挡那记来势迅疾的剑光。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的一声闷响,黄三郎手中那柄解腕尖刀便被一剑拍的倒飞出去,连带着头上额骨也被剑锋划出一条血呼啦的口子来。
怎料顾轩却是有心要来赚他,一击得手后剑尖来回虚晃,趁着黄三郎狼狈躲闪间忽的转身饶到身后,一脚便将他踹进了那方土仓子中。
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健硕汉子刚趴上地面漏出个脑袋瓜子,却被倒飞而下的黄四郎又给一齐撞回了坑内。
顾轩翻腕一抖,刚甩去剑上血珠。
“叮铃铃…”
又是一阵熟悉的铃铛声响起。
身后忽的卷起一阵阴风,原是那个纸扎傀儡再铃铛控制下再次跳将而起扑了过来。
顾轩冷不抽直觉脊梁毛发耸然而起,忙就地一个驴打滚,险之又险避开了这记带着破空冷风的攻势。
他一手持剑杵在地上借力而起,刚略一喘息,却瞧见那傀儡明明是白纸秸秆糊出的十指,刮在身上是却犹如刚骨利爪一般,竟将他的袍襟划开了数道鱼嘴似的破口。
顾轩当下也不再藏拙。
他将长剑横于身前,并指掐诀在剑脊上顺势一划,这柄八面青锋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所持这剑并非什么玄铁所铸之类的神兵,只能算是一柄使着还算顺手的普通汉剑。
可那层附着于剑身之上的淡青色法力落在傀儡眼中时,却好似瞧见了勾魂夺命的鬼差。
它飘在半空,疾速俯冲而至的身形猛然一顿,突然用一种极其滑稽的姿态倒转了个身位,转瞬间就退到了丈许之外。
这一来一去间的动作太过迅疾剧烈,竟扯开了粘连在它腰腹之间的纸浆后惨叫一身,将藏在身躯中那些丝丝缕缕的透明牵丝给露了出来。
“你个死鬼,死都死了这么些年了,怕个卵子!”
那健硕汉子先前被倒飞出去的同伙砸了个七荤八素,此刻看到纸扎傀儡这副倒灶模样不由大怒,跳出土仓破口大骂起来。
可任凭他将手中铜铃摇的激烈似鼓点一般,那纸人依旧飘在丈许外摇摇晃晃,朱砂点出的两只鬼眼怔怔瞧着顾轩手中长剑,就是不肯再上前一步。
纸人自然不会恐惧,更不会痛叫。
它之所以有这种本能般的退缩意识,全因那道被牵丝封镇在体内的阴魂所致。
那健硕汉子无奈下恼骂一声,只得是舍了手中铜铃不要,从袖中摸出一张齐头的黄色符纸。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变魔术般屈指一搓,那尺长的符纸便在指尖燃烧起来。
幽幽蓝火中不见灰烬落下,健硕汉子双手十指之上却是浮现出根根肉眼可见的牵丝。
随着他指尖结出数道印诀,那纸扎傀儡鬼叫一声,竟一改先前惊惧,挺直两臂就朝顾轩飘飞了过来。
“见不得光的玩意,果然是傀儡!”
顾轩冷笑一声,时下心中已有了计较。
瞧那健硕汉子燃符掐诀的生涩模样,这具纸扎傀儡绝对不是由他祭练而成。
原先还以为这人是从哪个玄门道统跑出来弟子,先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学了些旁门法术的贼匪头子而已。
思绪翻飞间,那纸人已经抢将而来,顾轩甚至懒得浪费符纸,飞身一记快剑后割开其腰腹滑身而过。
他借着余劲也不使那地煞剑术上的剑招,只单脚猛跺地面卸力,而后扭腰转将而过,手中长剑却已顺势而起,直刺傀儡而去。
伴着一身野猫叫春般的凄厉嘶嚎声,顾轩那一剑正中傀儡眉心。
他见状又追入一步,抽回长剑后对准那纸人各处窍穴关节挥刺而去。
那健硕汉子只见满天青光在顾轩手中如游鱼般散将开来,再想要扯动手中牵丝收回傀儡时已经赶之不及。
只听得一阵如同皮革开裂,风箱倒抽似的闷响过后那具纸扎傀儡已被顾轩横七竖八的卸成了十余块,只余满天的纸屑碎片随风扬起。
他此刻心神与那纸人勾连在一起,傀儡既死,他也在阴魂反噬下闷哼一声咳出一大口污血。
“你这天杀的贼秃子,竟敢毁我道兵!”
健硕汉子气的脸色发青,原本就呈紫棠色的面皮下此刻更是紫肉横铺,数道青筋暴起。
一头黄髯斜卷下半点不似活人,更像是个从地府爬出来的神荼郁垒雕像一般。
“这路腌臜货色也好意思自称道兵”,顾轩讪笑一声:
“你被那傀儡躯体中的阴魂所挟,就是贫道今夜不送你下地狱入油锅,看样子也没几天好活了!”
“少他娘废话,爷爷就是死也得先将你卸成八块。”
健硕汉子抽出腰间那口雁翎朴刀,割断系在指尖上控制傀儡的牵丝后啐骂一声,持刀踏步便劈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