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内,金殿之上。
文武大臣已经在下面等候多时,皇帝才终于带着一脸的倦容姗姗而来,坐到了龙书案后。众臣立刻齐整的跪倒,山呼万岁。
皇帝似乎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道:“众爱卿平身。”
众大臣再次高呼“谢万岁”之后,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了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上。
太监曹长忠高声道:“有本出班早奏,无事卷帘朝散!”
只听人群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臣杨连波有本。”
皇帝多少有些意外,因为最近上朝的时候,已经很少有大臣敢主动奏本了。特别是杨连波,在皇帝的印象里,他是个胆小怕事,不喜欢惹麻烦,和谁私底下都没有什么交情的人。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放心把兵部尚书的位置交给他。现在他主动启奏,到底有何事呢?
皇帝一手托着腮,用慵懒的语调道:“杨爱卿,你有何本章,速速奏来。”
杨连波双手捧着笏板,弯腰低头恭敬的从人群中出来,小步走到中间,朗声回道:“启奏陛下,臣要揭发反贼。”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中所有的大臣全都浑身一震,好几位手上的笏板都在微微发抖。一个曹长忠就已经够大家受的了,怎么平时行事那么低调的杨连波也来这套了?这样下去,岂不真的是伴君如伴虎了?
皇帝本来意兴阑珊,一听杨连波说要揭发反贼,顿时也立刻紧张起来。皇帝一扫脸上的疲倦与慵懒,坐直身子微微向前探头,严肃的问道:“杨爱卿,你说要揭发反贼?到底是谁?”
杨连波道:“臣要揭发的反贼就是丞相徐燕通,以及宁秀王朱震濠。”
话音刚落,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徐丞相便走出人群跪在地上扣头高喊:“冤枉啊!皇上,老臣世代忠良,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老臣绝无谋反之意!
杨连波!我平日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在金殿之上血口喷人?”
徐燕通乃是和太祖爷一起打下天下的开国元老之后,皇帝也很难相信徐燕通会造反。更何况,刚才杨连波不止揭发徐燕通,还有自己的叔叔宁秀王。
宁秀王更是深得皇帝信赖之人,因此皇帝皱起眉头,质问杨连波道:“杨连波,你可知道你指认的两个人都是谁吗?一个是开口元老之后,当朝宰相。
另一个是朕的亲叔叔,先王钦点辅佐朕治理天下的王爷。若是没有真凭实据,随便污蔑此二人,你可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杨连波急忙噗通一声跪倒,语气坚定的回道:“启奏皇上,微臣自然知道污蔑丞相和王爷的罪过。不过,微臣并不畏惧,因为微臣没有污蔑他们,微臣已经得到了他们密谋造反的证据。”
徐丞相指着杨连波的侧脸叫道:“你胡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密谋造反,哪里来的什么证据?皇上,你可千万不要被这小人迷惑啊!”
这时,站在皇帝旁边的曹长忠心里正在飞速的计算着眼前发生的事情。他也感到很纳闷,这杨连波平时在朝中左右逢源,明哲保身,几乎不参与任何的争斗,以前有几次还曾经帮过自己的忙。
正因为如此,曹长忠认为杨连波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并且他有可能为自己所用,才没有向皇上建议除掉他。可一向置身事外的杨连波,此时竟然抢在自己的前头向皇上诬陷徐丞相和宁秀王,这到底是何意呢?
曹长忠早就在徐丞相和宁秀王两家安插了自己的内线,也早就知道这两家正在秘密结盟,打算来对付自己。只是碍于这两个人都是皇上喜欢的亲近之人,在诬陷的证据没有做到百分之百,铁证如山之前,曹长忠没有轻举妄动。
就在昨天,他手下人来回报他,据说只要再等三天,诬陷徐丞相和宁秀王的证据就能完全弄好了。曹长忠正在盘算着,三天后自己要如何向皇帝揭发他们俩呢,没想到杨连波竟然抢在了他的前面。
杨连波到底想干什么?本来遇到这种事情,曹长忠一定会发主动表自己的意见的。但现在由于情势不明,他还无法猜透杨连波的目的,以及事态之后会怎么发展。
因此,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垂下头,打算暂时不发表任何看法,静观其变。
皇帝道:“哦?杨连波,你说你有指认他们的证据?有什么证据,快快提出来。”
徐丞相道:“皇上,他不可能有证据的,一定是无中生有,污蔑老臣我……”
皇帝一瞪眼,对着徐丞相道:“徐爱卿,他的证据是真是假,朕见到以后自有判断。既然有人告你谋反,朕总不能什么都不问吧?”
徐丞相只得闭上嘴,乖乖的跪在地上。在一旁低着头的杨连波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知道,皇帝的态度已经开始转变了。
杨连波收齐笑容抬起头,回禀道:“启禀皇上,微臣查到,去年徐燕通的儿子,和宁秀王的女儿成婚之时,婚礼不但邀请了众多的朝中大臣,还邀请了不少武林中的江湖人物。
我朝律法明文规定,朝廷官员不得和江湖中人有任何的勾结,徐丞相他不但请了那些武林高手来参加自己儿子的婚礼。
在婚礼之后,很多武林中人都没有回去,而是直接留在了丞相府,或者去了宁秀王府中。更名换姓,改头换面,在两家的府中担任各种职位。请问这件事徐丞相无法否认吧?”
徐丞相无奈的点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可是这只是因为我与宁秀王都喜欢结交一些江湖上的朋友而已。虽然的确有违朝廷法度,可是也谈不上谋反吧?”
杨连波道:“那请问,从那二人成婚之后,本来很少有来往的你们两家,为什么变得那样来往频繁了呢?”
徐丞相道:“我们两家什么时候来往频繁了?”
杨连波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虽然表面上你们两家没有多少交流,可是你的儿媳妇回娘家的次数也太多了吧?而且,每次你儿媳妇回娘家,你儿子都要一起陪同前往,还要带上一大堆人过去。
我看,你儿媳妇回家探亲是假,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传递信息,私下密谋吧?如果你们两家没有这层亲戚关系,双方的手下人频繁来往,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但是,如果宁秀王的女儿嫁给了你的儿子,那么儿媳妇想要回娘家探亲,这个理由就变得天经地义,谁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我严重怀疑,你和宁秀王之所以要成为亲家,目的就是为了两家暗中交流方便。”
徐丞相道:“皇上,这完全是胡乱猜测!犬子与宁秀王之女兰辉郡主是因为之前偶然相遇,一见钟情真心相爱,才会走到一起的。他们的婚姻,绝不是什么阴谋。”
杨连波道:“好,我们就暂时不提这些了。那请问,徐丞相与宁秀王,两个人分别私下里多次接触京城外围附近守军的将领,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想和他们交朋友吗?”
徐丞相脸上冒出汗珠,争辩道:“那……那只不过是我们去视察军队的情况而已……”
杨连波道:“徐丞相,你和宁秀王除了负责保卫自己府邸的卫队之外,皇上好像没有赋予你们去插手军队事务的权利吧?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可是兵部尚书。你私下里和各地军队暗自交流的事情,还以为能瞒过我?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之前,我不太清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才没有冒然上奏,一直在暗中调查。
而就在昨天,我终于查出了真相。那些军队的首领亲自告诉我说,徐丞相和宁秀王暗地里和他们约好,要让他们帮忙在不久的将来,一起做一件大事。
请问,这件事你怎么解释?我警告你,你不要装傻说根本没有这种事哦。你们私下接触的所有将领我都问过了,现在能招上金殿来替我作证的人有很多,你拒不承认是毫无意义的。”
皇帝此时的表情,明显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冷冷的看着徐丞相道:“徐燕通,杨连波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这种事吗?”
徐燕通此时已经汗如雨下,用颤抖的声音道:“启禀皇上,杨连波所言……确有其事。不过!老臣和王爷私下与那些军队将领约定,将来要一起干的大事,并不是密谋造反,而是……”
皇帝的眼睛里已经露出了凶光:“而是什么?”
徐燕通目光瞥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有段距离的曹长忠,吞了一口口水道:“老臣与王爷真正的目的,是要对付曹长忠。真正要谋反的是他,老臣和王爷是想要替天行道,以清君侧!”
曹长忠一听,急忙跑下品级台,跪倒在地朝着皇帝扣头道:“皇上,冤枉啊!”
杨连波再次低下头,情不自禁的扬起嘴角,心道:很好,之前还有点担心凭我自己的力量搬不到这两个人。但现在,曹长忠也被迫加入了。他现在被徐燕通指认谋反,就必须全力站在自己一边,帮自己对付徐燕通和宁秀王才行。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曹长忠先安静下来,之后他转头盯着徐丞相道:“徐燕通,如果真的有人要密谋造反,你首先应该做的事情,是来告诉朕。而不是自己先在下面偷偷的结党营私,拥兵自重!”
徐燕通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只得说道:“皇上,老臣知道应该先通知皇上。可是,现在皇上被那曹长忠的花言巧语给蒙蔽。已经有多位忠良因为揭发曹长忠而获罪冤死,我和王爷是怕……”
皇上愤怒的一拍龙书案,从龙椅上站起来喝道:“你的意思是,朕是无法辨别是非的昏君了?”
徐燕通急忙扣头高呼道:“老臣不敢!”
皇上狠狠的半空中攥了攥拳头,咬着牙问道:“杨连波,你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杨连波从怀中掏出一张厚厚的奏折,双手高举道:“有,徐丞相与宁秀王密谋造反的证据数不胜数。微臣已经详细的记录下来,请皇上御览。”
皇上对跪在地上的曹长忠道:“曹公公,给朕拿上来。”
徐丞相一见,心里已经凉了大半。皇上叫跪在地上的曹长忠起身,替自己拿奏折,就代表,皇上心里已经在向他倾斜了。
曹长忠谢恩之后,从地上爬起来,拿过杨连波手上的奏折,一路碎步小跑到皇上跟前,双手将奏折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奏折,厚厚的一本奏折只看了开头几段,就怒不可遏的将奏折用力的扔到下面,直接扔到了徐燕通的跟前。
皇帝喝到:“徐燕通!你自己来告诉朕,这上面写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徐丞相跪着往前爬了两步,从地上捡起奏折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失去了血色,颤抖道:“皇上,这上面写事情虽然都有发生,可是这些事的目的全都被杨连波给曲解了!这完全是歪曲事实,栽赃陷害啊皇上,皇上……”
皇帝大吼一声:“够了!朕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来人!将徐燕通压入天牢等候发落,同时,马上给朕招宁秀王入宫,退朝!”
杨连波忙道:“启奏皇上,微臣怕金殿之上的文武大臣之中,也有和徐丞相与宁秀王勾结之人。此时如果退朝,可能会有人将徐丞相已被拿下的消息暗地里通知宁秀王府。
如果真是那样,恐怕宁秀王可能会趁机逃跑。宁秀王乃先皇钦点的辅佐亲王,在朝中有很高的威信。他既然已经起了反心,如果这次被他逃跑的话,无异于放虎归山,日后必成大患。”
皇帝点点头道:“嗯,杨爱卿说的有道理。那就不要退朝了。所有人不许离开这里一步,朕也不走了,今天就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等着朕的那位‘好叔叔’过来。”
杨连波再次低头露出笑容,皇上已经从称呼自己的全名,重新改回叫自己杨爱卿了。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他偷偷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曹长忠,心道:下一步,就轮到你了。
宁秀王不知道朝堂之上发生的惊天巨变,见到有皇宫的特使前来,说皇帝要自己马上入宫,说有要事相商。宁秀王没有太多的怀疑,便跟着使者一起进了皇宫。
然而他这一进,就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皇帝下令,徐丞相诛灭九族,宁秀王全府赐自缢而死。
荷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无表情的绣着手中的锦帕,锦帕上的图案绣的是荷花与兰花。由于她分不清红绿二色,将荷花的花朵绣成了绿色的,荷叶却绣成了大红色,宛如有鲜血泼洒在上面一般。
门忽然被踹开,进来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兵士,为首的一个指着荷叶问道:“你就是丞相府的少夫人,宁秀王的女儿兰辉郡主?”
针尖猛然的刺到了荷叶的手指,荷叶慢慢的把手中尚未完成的锦帕放到一边,面带微笑的说道:“没错,我就是兰辉郡主,丞相府的少人夫人。”
为首的兵士一挥手,身后有一个人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布带子走到了荷叶的面前,兵士道:“皇上赐你升天,还不快跪下谢恩?”
荷叶缓缓的跪到地上,举起双手,声音平稳柔和,一点都没有恐惧和不甘的说道:“谢皇上隆恩。”
兵士把白色的布带子交到她的手上,退到了一边。荷叶双手托着白色布带子,重新站了起来。马上有另一个兵士从旁边把一个凳子送到荷叶身前,荷叶迈腿站到凳子上,用手轻轻一甩,把布带子甩过房梁,然后系了一个死扣。
兵士们每个人都紧紧的盯着她,为首的一个兵士道:“请郡主快些升天吧,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荷叶把布带子慢慢套到自己的下巴上,之后,对着几位盯着自己的兵士一笑:“你们一定要记清楚,我,就是丞相府的少夫人,就是宁秀王的女儿兰辉郡主哦。我是如假包换的本人,你们可千万别忘了这一点呀。”
几位兵士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她突然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人在快要死的时候,就是会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话吧。
荷叶把目光从那些兵士的身上离开,看着房梁的方向,仿佛她的目光能够穿透屋顶,正在看着远方的天空一般。
“小姐,你在萧少侠身边,好好的做一个女侠吧。”
她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的嘀咕自语完这句话后,双腿一用力,蹬开了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