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冻结中的王长老极力对抗着低温的影响，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如此。

为何？

其实陈今也没有想到。

玄霜跟他不一样，是地地道道的玄剑派弟子，还是玄剑派的掌门宗族出身，一个这般的顶仙，对门派的归属感不是他这种到处闯荡的人可比。

甚至可以说，玄剑派对于玄霜而言，大约是不可分割的存在。

陈今能想到很多为难，因而从开始就没想过，王长老在的情况下还能如何。

玄霜倘若有机会，或许会给他们突围的机会，也或许不会，但至少会保他们性命无碍。

他也想过极端局面下，迫使王长老同意放走风轻言和弦乐的可行性。

可是，就没想过，玄霜会对王长老出手。

杀，还是不杀？

不杀？

玄霜这等背叛玄剑派的举动，加上她掌门宗族的身份，势必让她更不可能被绕过。旁的顶仙做这种事情，一走了之也就罢了，玄剑派表面叫喊，实际上也未必真的舍得下力气。可玄霜这般，会迫使玄剑派掌门必须尽力善后，才能避免他自身受此牵连。

陈今既感动，又惭愧。

从认识开始，他为玄霜做过什么？

没有做过什么。

打扫仙居，是玄霜给他多些修炼仙气的时间；传他玄冰剑诀基本式，玄冰飞剑，更是不应该做的事情，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和压力。

银霜跟他的恩怨，玄霜不惜守候那么多天，及时现身迫使银霜答应三年战约。

而今天，玄霜更是因为他，对王长老出手。

陈今能替她做些什么？

至今为止都没什么。

悬浮在天空的御剑上面的彩光，突然聚集成御气飞光，爆发的刹那耀眼之下，剑如流星，飞坠落下。

寒冰，应击碎裂开来。

王长老的身体，也随寒冰化作许多部分。他圆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玄霜，嘴里道：“你不是——”

疾光飞闪，一把玄冰飞剑落下，粉碎了王长老的头。

陈今本想把击杀王长老的事情，至少从事实上由他担着，却没想到，出剑太早，王长老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被寒冰冻结，最后还是玄霜补了一击。

“法术绝技的问题，我会设法对西水城的人周全，就只当你来了这里时，王长老已经被我们杀了。”陈今理所当然的考虑状况，这就是最佳的善后。

玄霜望向西水城的方向，声音冷清的道了句：“哪里还有西水城的人需要周全？”

陈今想起刚才交战的那些状况，不由心一紧，环顾四周，原本的山川，坡地，林木，全都不见了，除了他们脚下立的巨大合金球，周围都成了冰雪平地。

王长老大范围灵气化自然环境，竟然让山林全都消失，变成这般？

“王长老应该会避开了西水城吧？”陈今怀揣最后的期盼。

“天地若有情，何以让人可成就仙道之力？一切随缘，天地自然，本是经历北地鲜血洗礼的大仙所悟。北地有冰雪平原万里，在多年之前，却本是山川。”玄霜仙剑飞射天空，原本一大片区域的飘雪，便迅速停了下来。

烈阳重新照耀了大地，冰雪在融化，可那些融化了的地方，也只是焦土而已。

玄霜的仙剑从天空又落下来时，他们脚下立足的巨大合金球被剑刺中，下一刻，只见玄霜挥袖一扫，合金巨球就化成了褐色的灵气光雾，似被风吹散了那般，朝四面八方飘荡了开去。这过程中，陈今看的很清楚，许多灵气变成了绿色，还夹杂了些金色。

随着这些光雾飘落周围，灵气化作了山林，原本周围一片平坦的大地，就那么神奇的、蔓延着有了连绵起伏的山林。

“天下一些连绵的群山峻岭，就是这般诞生的。一代宗师有这等改变山河地势的力量，但生命的消逝，却不能回溯。”玄霜的这些话，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怜悯的情绪，就如多年前在玄剑仙山时候那般，这大约就是一切随缘心境，也就是天地自然之道恒久的状态。

生死轮回，天地变化，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故而无喜无悲，没有怜悯的道理，也没有悲伤的必要。

陈今不由默然……

西水城如何了？

其实是可以想到的，王长老当时，还能精确的控制着避开西水城的地方吗？

若是不能，别的不说，地势的骤然改变，就足够把整座城市埋葬，再有合金巨球坠地的震动，怕是西水城里不会存在任何一面完好的墙了。

“从过去到现在，连番得你相助，今日这般，更是让我惭愧，玄霜，你这般助我，难道不是情么？”陈今觉得，眼前不是谈这事情的合适环境，却又是该谈的契机。

玄霜注视着陈今，语气不见变化，没有情绪的问了他一句：“何谓我的追求？”

“自然是仙道修行。”陈今对此还是有自信的，这本不难了解，何况当初玄剑仙山上有过那些相处，玄霜就是个可以孤独修炼，安静看时光流逝的仙人。

玄霜突然凑近了陈今面前，看着他，一点点的靠近、更靠近……最后，她的红唇触碰上陈今的嘴，凉凉的。

陈今欲前，玄霜却立即后撤，他就不敢动作了，两个人就这般保持着唇与唇贴着的状态。

片刻，陈今正觉得激动的时候，玄霜突然推离了他，目光里明显添上了些情绪的问他：“何感？”

“初时错愕，随即身体里似被点燃烈火，蹿走全身。”陈今如实描述感受。

“陈今，你把她们杀了。从此我便与你天涯相随，神仙眷侣。”玄霜手指那块冻住了弦乐和风轻言的巨大寒冰，突然说出这般要求。

她不能接受风轻言和弦乐？

陈今知道，玄霜不似信口开河的人，却提出这般要求。

杀了风轻言和弦乐，便能跟玄霜在一起？

陈今很是愕然，反问道：“这是为何？”

“为何重要吗？”玄霜不答反问。“我要你亲手杀了她们。”

“……我拒绝。”陈今深吸了口道：“我可以把自己的命给你，却不能杀她们。”

“陈今，你喜欢我，却并不会因此杀了她们；我许是你对有情，却也不会因情弃了仙道追求。有情，无情，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这些年来，我不知多少次的曾想见你，却总没有去。你若待我有情，便请一如既往，有缘相见，便顺其自然的相遇；无缘相逢，也不必强求见面。”玄霜这番话，才是她真正要说的。

是的，她本就知道陈今做不出来那种事情。

即便有情，也不等若就得相许。

“……天地自然之道，容不得情爱么？”陈今很是费解，以他知道的，并不应该啊！

情爱也只是天地自然中的一部分，顺其自然，情之所至，有什么问题？若玄霜说，是立场相左，他尚且可以理解她的为难，却说这是她追寻的仙道妨碍，那他就真不明白了。

“我所追寻的是天地自然之道。然而，我却不能代表天地自然之道。天地自然包容万物，生生灭灭循环不息，无悲无喜，一应自然。可我是以人之身在追寻此道，情爱便似你方才所言，蹿起时激烈如火，熊熊燃烧不可抑制，何言把控？何以必然能把控？又何以能时时刻刻尽在掌控？”

陈今明白了……他似乎一直忘了个事实。便是心境之路成熟的仙人，仍然是人，不是没有了人的七情六欲。

正因为如此，一代宗师的顶仙才会有跌落二分明月境界的事情。

如昔日的水仙，如葬仙林死在他手里的、曾经当作顶仙的大仙……

“说起来，我不曾替你做过什么事情。是不是只有这件事情，我可以为你做？”陈今的心情很糟糕，过去他不知道玄霜对他是否有情，今日明确了，可却也知道了玄霜的坚定念想，有情却不能相许。她大约早就知道对他的情，却可以这么多年一直贯彻始终。

那他，能为她够做的，也就是别做扰乱的强求了。

“君若如此，我心欣慰。”玄霜的仙剑飞入鞘中，她头也不回的径自去了。

没有说再见。

玄剑仙山的时候，他们虽然在仙居内外的距离相对的时间有不少，但真正交谈说话的时候却极少。

她是陈今见过的，最能适应孤独的人，仿佛可以不需要与任何人沟通，就那般静静的，静静的看待时间的流逝，修炼着她的仙道。

他们的见面，总是短暂，匆匆的没有多少言语，突然相见，便又再见。

玄霜走了。

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的时候，巨大的寒冰，突然碎裂。

陈今回头看见弦乐和风轻言状态完好，不由笑道：“你们没被冻住？”

“好歹我的天乐五绝也有你的御气仙诀倍增的威力，还不至于这么容易被冻住吧？”弦乐震落身上不多的冰屑，笑道：“再说了，我们也会玄冰剑诀基本式，怎么也有相当的对抗自保之力。只不过，我感觉她的玄冰飞剑不像是以杀伤为目的，寒冰冻结起来的时候，就在里面等你们单独聊了。”

风轻言的心情很复杂，她本以为，这次陈今和玄霜会有个了结。却没想到，是这般没有结果的结果。

既非无情，又不相许。

那就是说，陈今对玄霜的情，绵绵长存。

那他当如何自处？

他们，又当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