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年关难过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赵盈出了宫。
明天就是除夕,各处衙门已经放了朝假,今年情况特殊些,吏部兵部与内阁忙到了现在,不然也早该回家歇着去的。
军情紧急,特事特办,况且徐冽的来历底细以及他本人的能力如何,根本就不需要吏部和内阁核查什么。
是以腊月二十七朝会之后,兵部把名单递交吏部,吏部走个过场核对一番,再由内阁复核,当天黄昏沈殿臣和姜承德就进宫去回明了昭宁帝。
二十八朝会上昭宁帝点徐冽三品参将,又授怀远将军,令他修整一日,于腊月二十九动身启程,赶赴北境,于罗高白麾下听用。
这样的加封一则是为他多年前武举功名被抹除,二则自然也有赵盈的面子在里面。
徐冽是无家之人,本也不必修整什么,昭宁帝命他只身赶赴北境,也是给足了他包容。
赵盈见徐冽时,他背上就背了一个包袱,看起来也不过三两套衣裳而已。
薛闲亭和杜知邑他们都在。
赵盈摸了摸鼻尖:“我原想先提你入朝,想着如今四海升平,暂也不会有战事,却没想到弄成这样,要你沙场浴血……”
“殿下不必说了。”徐冽眉目间柔和一片,“我要多谢殿下。”
赵盈深吸口气:“好,那你此去一切保重,军中之事你比我懂的更多些,便不必我来交代你。父皇不让你随朝中诸将一同往北境,也是怕你不惯朝中拘束。
你身领三品武职,此战若能立功,待回京来,加授一个安远将军不在话下。
徐冽,今后就再不能与从前一样了。”
徐冽说知道:“殿下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其实想交代的话总有很多。
战场杀伐,刀枪无眼,徐冽纵有以一敌十的好功夫,真上阵去杀敌,谁又敢保证他一定能活着回来?
徐照还不是一样武艺高强,昔年不也战场负伤。
她背在身后的手指尖捏在一起:“徐二和徐七心思缜密,又一向谨慎寡言,你把他们一起带去吧,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罗将军是用兵能将,刚直忠贞,你到北境后与他言明,他会允你带徐二和徐七在身侧的。”
徐冽觉得真没那个必要。
他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京城是非之地并不多安稳,她固然有人可用,但徐大他们八个留在她身边,他才更安心一些。
一旁杜知邑见他要推拒,踱步上来,在他肩头一拍:“你听殿下的,把人带走,殿下在京城也可少些担忧。
京中一切还有我们,必不会叫殿下损伤分毫,你在外也不必忧心殿下安危。”
如此徐冽才把后话都收了回去,站直后,同屋中众人一一拱手揖礼:“那我走了。”
赵盈说好,却没打算送他出门。
他现在有了官职在身,宋怀雍与薛闲亭和周衍等司隶院官员去送他便也合情理。
杜知邑不方便露面,就陪赵盈留在了正堂屋中。
等人出了门,背影尽数不见,赵盈才长叹一声:“若知有战事,我定不会此事把他推出来。”
杜知邑回头看她:“殿下又怎知徐冽心中所想呢?”
“刀枪无眼,总是拿命去博这个前程的,徐冽他现在并不需要。”
“是不需要,但是他心甘情愿的。”杜知邑噙着笑,坐的不怎么正经,靠着椅背,手肘还撑在扶手上,“徐冽志在何方,殿下真不知道吗?他肯为殿下卖命,因殿下是他的救赎。
他如果畏惧战场流血,当年便不会叛家而走。
这才是徐冽心之所向。
依我看,殿下今次正好成全了他。
好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该算是他的幸运。”
赵盈眯眼盯他多看了两眼。
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杜知邑,语气却有些许的……沉重。
她微顿须臾,扬声问他:“你也想去?”
“我?”杜知邑也愣了一瞬,旋即失笑摇头,“我就算了。我父亲母亲就我这么一个儿子,长兄虽也曾养在母亲膝下,但总是不一样的,我若上战场,母亲在家中日日担忧,只怕寝食难安。
我要留在双亲跟前尽孝,学不来徐冽的洒脱。”
可他答非所问。
他是羡慕徐冽的,至少徐冽如今还有机会上阵杀敌,而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拒绝承袭康宁伯的爵位,应该算他这辈子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再多的,便不敢,也不能了。
·
这个年横竖是过不好了。
北境战事刚起,朝野上下为此悬心,腊月三十除夕夜,集英宫宴之前,孙淑妃又偶然间听见两个小才人几句闲言碎语,生了一场闷气,至于宫宴上,腹痛不已,动了胎气。
如此,连集英宫宴也早早就散了去。
今年的齐宫,格外压抑。
赵盈出不了宫,也不愿一个人在上阳宫守岁过年,在冯皇后那里好一番巧言,留下了宋乐仪在宫中陪她。
昭阳宫灯火通明,御医院里当值的御医全都聚在了昭阳宫中,昭宁帝和冯皇后也守在那处。
赵姝哭的泪人一样,赵澈把人抱在怀里安抚着。
后来说是动了胎气,养上几日便无大碍,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至于孙淑妃是如何动的胎气,自有昭宁帝和冯皇后做主,便与他们这些小辈儿无关。
于是赵盈才告礼辞出,领了丫头回上阳宫去。
宋乐仪大概是知道她心里闷,吩咐人准备了奶酪和几样点心,自己领着云兮等在廊下。
见她自宫门进来,提了裙摆下台阶快步迎上去:“怎么样?淑妃娘娘还好吗?”
赵盈面色淡淡,说没事,一握她的手连指尖都冰凉,脸色沉了沉:“怎么在外面等我,也不叫人给你准备个手炉。”
宋乐仪嗨的一声:“我心里着急,又不好派人去打听消息,也顾不上那些,倒不觉得冷。”
说话的工夫进了门,眼下并不打算安置,两个姑娘便携手进了正殿西次间,又只留下挥春她们在屋里伺候,余下小宫娥尽数打发了去:“叫她们回去热闹吧,今夜不用她们上夜值守,我跟表姐说话,一会儿安置下来,你们也自己玩儿去。”
宋乐仪说给她准备了吃的,打发云兮再去催:“我看宫宴上你也没吃几口东西,还为北境战事忧心?”
赵盈摇头:“昭阳宫今夜的事,淑妃早跟我说过。”
宋乐仪怔然:“所以她胎气大动,在集英宫宴上腹痛不止,是她自己算计来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她揉了揉眉心,“那两个小才人,前几日分别侍了寝。
我本来没在意,这种事也轮不着我说什么,况且父皇后宫的这些人也都是在宫里熬了多少年的老人,又没有新添进宫的,淑妃如今地位稳固,本来不必在意这些的。”
宋乐仪拧眉。
照说孙氏的性情,也不像是会吃醋争宠的,可这又是怎么说?
她没接话,只是拿眼神去询问。
赵盈才叹气:“后来她跟我说,我才多问了两句,表姐你知道当初我母妃过身后,父皇遍寻天下,其实不只是得了淑妃一个,只不过淑妃最像我母妃而已。”
宋乐仪惊叹出声:“那两个小才人……”
她果然点头:“而且淑妃怀胎才多久,北境便起了战事,总有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你们在外面大概还听不见这些话,可宫里这些天传言纷纷,说淑妃这一胎不详,会为大齐带来无穷祸事。”
“这简直是荒谬。”宋乐仪眉头紧锁,“尚未落地的孩子,能给大齐带来什么样的祸事?传这些话的人,就该拉下去打死!”
“我也是这样说,父皇自然也没当回事,所以还是天天去昭阳宫陪着淑妃,连皇后都没过问,反而昨日处置了几个多嘴的小宫娥。”
正说着话,云兮端了奶酪和点心回来,同挥春二人往红檀小案上布置妥当,才掖着手退到一旁去。
宋乐仪摸了摸瓷碗,把奶酪往赵盈面前推:“温的,正好,吃完了说会儿话,咱们也安置了。”
赵盈没什么胃口,但她特意准备的,于是端了碗吃了两口:“淑妃的意思,此事不能再传下去,那两个小才人也要料理干净,所以就有了今夜集英宫宴上的事。”
可宋乐仪想不明白,借此发落那两个小才人倒没什么,传言说她腹中子不祥,她怎么能凭今夜之事叫昭宁帝彻查?
她有心问,赵盈眼角眉梢的倦意入了她的眼,宋乐仪也就收了声。
随孙氏的便吧,只要她不是擅自做主,在宫中如何行事,与她自是无关的,看这样子,元元也没打算多过问,只凭她折腾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盈就派人送了宋乐仪主仆出宫,大年初一宫里规矩太多了,她留在宫里少不得要遵着宫里规矩各处去请安行礼,赵盈知道她一向不喜宫中拘束,所以早早把人送走。
而且昨夜昭宁帝留在昭阳宫,今晨大概就会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宋乐仪才出宣华门的时候,书夏掖着手匆匆进殿,从伺候赵盈梳头的小宫娥手里接过梳子,又打发那小宫娥退下去:“皇上禁了华阳宫的足,说是要彻查宫中流言散播一事,把姜夫人身边的芳蕊押进内府司了。
住在舒阳宫的吴才人和周才人被贬去了冷宫,奴婢听人说,皇上是要赐毒酒的,可今天是新年头一天,不宜妄动杀念,这才留了她二人一命,但等过了上元节,这杯毒酒恐怕少不了。”
赵盈嘶的倒吸口气,方才梳子扯到了头皮,疼了。
书夏忙收了手:“奴婢失了手……”
“不关你的事。”赵盈反手揉了揉,“那皇后呢?”
“皇后娘娘也挨了数落,皇上的意思,宫里流言纷纷,已经传了这么些天,皇后娘娘位正中宫,本该早早肃清了,可却只是处置了两个小宫娥,竟就这样轻轻放过,这大初一的,皇后娘娘也闹了好大没脸。”
孙氏不会直接把矛头指向华阳宫,更不会去跟冯皇后对着干,她的目的只是要处置吴周二人,再借昭宁帝的手将后宫传言平息。
为母则刚,况且孙氏本就不是柔善可欺之辈。
孩子是她的骨血,她听不得那些。
至于会去动华阳宫,那只能是昭宁帝另有想法。
说不得他与孙氏之间,正是互相利用,又互相成全的。
现在朝假,姜承德也没办法递折子进宫求见,没人能替姜氏说情,这一禁足,就要到上元节后了。
昭宁帝这样在后宫打压姜氏,抬举孙氏,前朝中又肯提拔她身边的人。
赵盈啧声。
北境战事若能平息,真等到大军告捷,班师回朝,她说过,加授徐冽安远将军是势必之举,届时他大概会入中军都督府,又或是昭宁帝再抬一抬手,他能立奇功,便恩封他从二品的镇国将军衔,供养于朝中。
不论怎么说,都是极大地风光与荣耀。
她和赵澈,立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本就处于风口浪尖,如今在军中也得了势,姜承德还要报姜夫人后宫禁足的仇,这个黑手一旦下了,就会是致命的圈套。
她可不想白白的做了赵澄和赵澈兄弟斗法的牺牲品。
“皇叔此时入宫了吗?”
书夏说已经进宫了:“在未央宫陪着太后呢,大年初一出了这么多事,听说太后一早气的不轻,还派了眉兮姑姑去昭阳宫问话,但眉兮姑姑连淑妃娘娘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皇上给打发了。
太后为此更大动肝火,又去传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也没去未央宫,宫里现在都传遍了,说皇后娘娘为绿芸姐姐的事记恨上了太后,往后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正巧燕王殿下进了宫,听了这些也发了好大脾气,叫拉了两个说嘴的小太监下去立时打死,然后就匆匆往未央宫去了。”
赵承衍是真的动怒了,不然不会动辄打杀,连昭宁帝那样性情的人都避讳大年下赐死嫔妃,他却在大年初一头一天打死了两个小太监。
赵盈深吸口气:“这个年,果然是过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