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在樊城的关平收到消息,说有故人要见他,只是来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
他并没有感觉奇怪,他以关平和云山的身份都在荆州呆了许久,在这里有无数可以来往的人。
他们或是因为立场,或是因为之前曾经跟刘备敌对的原因不敢公开身份,关平也非常体谅。
他吩咐手下将那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带上来,只是看到那人的模样,关平不禁一怔。
“卢校尉?”
卢洪出身卑贱,无字,军中一直都以他的官职称呼。
他也非常享受有人称呼他官职的感觉,并没有给自己起个字。
上次见面,还是上方谷大败,卢洪等人瑟瑟发抖捶胸顿足的时候。
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他居然主动上门了。
“云将军!”卢洪快步上前,直接跪在关平脚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关平身边众人纷纷拔出刀剑指在卢洪的脖子上,可卢洪没有松手的意思,痛哭流涕道:“云将军,救救我家常军师!火速发兵北上,常军师还有命在啊!”
“什么?”关平又是一怔。
不只是关平,关平麾下众将也各自震惊。
他们当然知道卢洪说的常军师是谁,可常凋不是已经……
“常军师,常军师在洛阳准备起兵反了曹丕,现在势单力孤,已经将家小托给了小人。
可小人实在是不愿看着常军师送死,求云将军火速发兵救命,还能救下常军师啊。”
关平听卢洪的叙述,才知道自己之前原来一直会错意。
原来常凋根本没有参加上方谷之战,而是在夏侯惇的要求下回到了长安,后来又辗转回到了洛阳。
这位老友现在已经混成了卫将军,依旧掌握校事,而且他现在准备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造反!
“曹丕已经下令,命令阎柔、曹彰放北方诸胡进入中原。
又传令命夏侯惇回洛阳养兵,关中的曹军也全都撤回来,并且连接诸羌,邀请他们一起进入中原!”
卢洪说话的声音不住地发抖,一边说一边哀嚎道:
“常军师本来想连接骠骑将军曹仁一起反抗曹丕,可没想到曹仁暴露,已经被曹丕严密监视。
常军师不愿意降服,已经准备拼了性命跟那曹丕决一死战,还请云将军看在当年同僚之情救救常军师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动容。
曹丕居然敢做这种事?
居然敢放诸胡进入中原!?
也是,别的皇帝做不出来,曹丕那拧巴的性格未必做不出来。
他不会愿意承受孙权之败,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如王莽一样的事情。
要么如同纣王一样投火,要么就是……
拼了!
关平之前就预料到曹丕有可能拼命,没想到他拼命的方式都这么别致,这完全是不给人留后路啊。
曹植第一个惊呼道:“绝不能让此事得逞!某愿领军一支奔赴洛阳,助常军师去战伪帝!”
夏侯霸也是立刻响应道:
“不错,若是诸胡进入中原,天下必然残破,我等不能在此停留,还得抓紧发兵救援常军师才是。”
“不错,就该如此!”
诸胡进入中原还得了?
趁着他们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还能占据险要将他们逐出,如果他们成功进入中原,久战疲惫的刘备军在中原开阔的地界很难战胜他们。
大汉立国的历史就是不断驱逐诸胡的历史。
尽管现在已经败落至此,可举国上下无论军民,无论强弱男女都不能接受诸胡进入中原,践踏这份辉煌。
众人热血沸腾,纷纷表示要立刻动手,说什么也不能让曹丕好过。
可司马孚却非常冷静,他长身而起,叹道:
“诸公,诸公且冷静一番。
我有一事想问问卢校尉——”
他蹬着卢洪的眼睛,冷笑道:
“请问卢校尉,常军师手上无兵无将,拿什么造反?”
“这……”
“嘿,常凋手掌无数校事,此人素来狡诈,不肯轻信于人。
我倒是相信卢校尉,却偏偏不相信常凋!”
这个倒是不错。
众人从激动中冷静下来,才感觉此事确实值得细细琢磨一番。
常凋素来狡诈多智,更是曹魏的校事首领,一直忠心不二。
现在曹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刘备军休整过来北上,他们可能就会遭到毁灭性打击。
如果现在常凋设计,调动刘备军先锋轻装北上,他们在宛城之战中保存下来的兵马就能一齐出击,利用洛阳一带的地形给云山军造成重创。
如果死中求活,这也是一个非常巧妙的方法。
反正司马孚一定会这么做。
卢洪被一双双眼睛看得浑身不住地发抖。
他哭丧着脸看着关平,颤声道:
“云将军一定要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啊!”
·
洛阳,常凋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行动。
他手中现在只有三百人,能全心全意听从他调遣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常凋一时半会也不敢声张。
这几天他一直装作无所事事在洛阳闲逛,见了曾经的故人就长吁短叹,一副不能为国家出力的痛苦模样。
其实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洛阳城中的布防情况。
卫将军,顾名思义,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他的计划是趁着曹丕出城,发动自己麾下的校事一起动手先把曹仁从被困的府中救出来,以曹仁的威信同步控制城中的武库,然后命令曹仁号令全城的士卒一起动手。
守城的中护军曹真虽然对曹丕忠心耿耿,但他的心愿一直都是狠狠打击羌胡,对曹丕的举动一直不是很满意,所以曹丕才让曹休去通知阎柔。
嗯,更何况曹真还不是曹家的血脉,应该还能听劝。
这个计划常凋也知道非常蠢。
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现在徐庶不在,常凋自己开动脑筋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我拼死一战,说不定还有一点点的机会。
我可是算无遗策的常军师啊。
我……
他正谋划着动手,突然听见外面一片嘈杂的人声。
常凋一个哆嗦,还以为自己的心声已经被曹丕听到,现在派人来拿他。
他匆匆起身,见外面来的是王双,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为何慌慌张张的?”
王双满脸悲切痛苦之色,他看着常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哭诉道:
“常军师,常军师!你要给,给曹将军报仇啊。”
“哪个曹将军?”常凋懵了,这又是怎么了?
王双哆哆嗦嗦地道:
“骠骑将军曹子孝……故去了!”
“啥?”常凋一愣,随即一脚踢在王双的胸口,直接将王双踢翻在地,“你在说什么?你再敢乱说一句老子立刻就……”
他还没有说完,却见王双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将一张绢交给常凋。
常凋愣了愣,沉默半天才敢接过。
他颤抖着摊开这张绢,看着眼前的文字,瞬间泪如雨下。
曹仁不是被害死的。
在跟曹丕争论之后,曹仁被关在家中不能外出,多年辛苦的破灭折磨地这位名将心灰意冷,一连嚎啕大哭几天,多年的病痛一起爆发出来,折磨的他更是难受。
他想再去劝劝曹丕,可家门居然被曹丕封闭。
曹丕这是心意已决,不想再听这个族叔的任何消息。
悲痛难耐的曹仁喝干了府中珍藏的所有美酒,又挥毫写下了一封书信。
他告诉常凋,自己是自戕,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无用。
羌胡即将进入中原,到时候中原肯定会变成一片废土,他让常凋不要再等,赶紧带着家人逃到南方。
不管去投奔谁都好。
曹仁不能投敌,投敌是对他这辈子事业的否定和背叛。
他只能选择屈辱地死去。
对外说一句疾病而死,总算能死在自己辛苦创立的事业崩溃之前。
曹仁死后,他家中乱作一团,堵门的士兵也慌了神,纷纷散开去找曹丕报讯,王双这才有机会将书信拿到了常凋面前。
常凋双手不断地哆嗦着,耳边只能听见王双一遍遍的哀嚎着如何是好。
“常军师,这如何是好啊?”他哭泣着问道。
常凋咬紧牙关,脸上突然露出了坦然的神色。
“这样啊,这样就算了。
将军生前嘱咐我抓紧去南方避祸,我……我这就去了。”
王双松了口气,可他一抬头,却惊恐地看见常凋的脸面已经狰狞的难以描述。
他身上分明散发着一股恐怖的邪火,几乎要把整个洛阳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