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光的过去,确实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
二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那一年,他二十五岁,没有娶妻,只守着一个老娘过日子。在大徽朝,男子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经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了。再加上他家里很穷,只有几间茅草屋,别说牛了,连一头羊都没有,娶妻之事更是遥遥无期了。
他爹死得早,唯一的老娘又身有重病,平时只能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帮他干活。所以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他一个人肩膀上。
好在尤光这个人勤劳肯干,做事利落又从不抱怨。
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年四季也能吃饱穿暖。
“儿啊,要不你把老娘背到山上去吧。”
尤光的娘躺在床上,一双蜡黄的手从枕头下摸出来一包东西来。轻轻将包裹的粗布揭开,露出一个手镯。手镯的样式看上去十分老旧了,颜色也很暗沉。黑黑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
“娘,你这是干什么呢?”在尤光的印象中,似乎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拿去,今后你若是娶了媳妇,就给她戴在手上。”
“这怎么戴……”
看着黑乎乎的手镯,尤光心里不是滋味。这东西一定是不值什么钱的,但却被老娘一直珍藏在枕头下。可想而知,这个手镯在老娘心中的份量有多重,而另一方面,则反映出他家实在是太穷太穷。
“这是当年我嫁给你爹,你奶奶送给我的。”老人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起来,这些年日子虽是过得清苦,但曾经的过往却令她感到温暖。
这只手镯是对尤家儿媳妇的认可,具有特殊的意义。
老人将手镯递到儿子手中,“银的,你洗一洗就亮了。”
尤光推脱着不肯收下。“娘,你这是做什么呢?儿子拿着这个东西没用呀。”
“你这该死的孩子,是诚心要气我这个老太婆吗?你看你都多大年龄了,还不急着讨一个老婆吗?这镯子你拿去,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就把镯子送给她。”
尤光感到一阵为难,讨老婆找姑娘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哪里能送个镯子给人家,人家就同意了。
“娘,这个镯子不值钱,还是您自己收好吧。”
尤光这话的确听上去挺刺耳的,但他的本意却不是为了抱怨父母没有给自己更好的条件。在他的眼中,那些只看重金钱而非愿意与他共甘共苦的女人,就算是送给他做媳妇,他也不想要。
至于这只镯子,应该由母亲亲手交给儿媳妇才对。
“哎,都怪我。咱们家的条件太差了,我又常年卧病在床。不仅一点活儿都干不了,还天天吃你的用你的,给你增加负担。要不,你明天就把我背到山上去吧。自己好好娶一门亲事,再也别管我了。”
背父母上山,这是他们这个村子的古老风俗。
将年迈且不能干活的父母背到山上,减少家中口粮的消耗。让有限的物资尽可能的先满足大人和孩子。至于老人,他们大部分都无法劳作且身患疾病,只能成为家庭的累赘。所以,果断的弃养他们才是唯一的出路。
被弃养的父母只能在山上自生自灭,有一些靠着吃野果喝泉水能勉强延长一两个月的寿命,但大部分都会在三天到一周时间内死亡。
他们死了也不需要掩埋,更不需要安葬。
就将森森白骨抛在这漫山遍野之中,与大自然彻底的融为一体。
“不,娘,我不能这样做。”尤光坚决拒绝。
“孩子,你必须这样做。只要我这个吃闲饭的老太婆离开这个家里,你一定能娶到媳妇。”
老人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去死,也绝不再拖累儿子了。
但尤光却不这样想,父亲早逝,母亲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不孝的事情来呢?就算没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他家的条件,他也绝不背母亲上山。
两人在房中争执起来,一个非要儿子背她上山,将她弃养。另一个宁愿一辈子打光棍,也绝不亏待自己的母亲。
老人见儿子并不行动,于是赌气自己从床上下来。
“就算你不背我,我自己爬也要爬上山去。”
“娘,你有病,别下床,当心着凉。”
尤光哪里劝得住自己的母亲,果然,老太太连大门都没迈出去,就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儿子呀!”
……
也许是尤光即将迎来人生的新转折,也许是老太太命不该绝。
尤光在四下寻找郎中之际,遇到了碰巧路过此地的宁荫德。
那时候的宁荫德还只是太医院里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医官。他还没有资格给后宫的妃嫔娘娘们看病,只能整天跟在一个比他年长许多的老太医后面背药匣子。虽然美其名曰“副手”,但其实跟打杂的小厮差不多。
“没钱也关系,我不是江湖上靠此谋生的郎中。我是宫……算了,有时间再慢慢给你说吧,现在救人要紧。”
救死扶伤是一个医者最基本的修养,宁荫德顾不得耽误自己赶路的行程,立马决定先帮这个小伙子救活他唯一的老母亲再说。
“问题不大,这几日好好休息就行。”宁荫德替老人盖好被子,收起自己的药匣。将尤光拉到了另一个房间说话。
还没等宁荫德开口,尤光先跪了下来。
“您真是一个大好人,您对我们的恩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宁荫德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礼数,在宫里那些娘娘们从来不给太医们好脸色,动不动就是翻白眼。
他赶紧扶起了尤光,“你别这样,我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尤光感恩地看着宁荫德,此刻他已经把宁荫德当成了偶像一样崇拜。想不到在如此世态炎凉的世界里,还有这样善良伟大的人存在。
宁荫德也认真的看着尤光,看着他那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黝黑的脸庞。说道:“实不相瞒,你娘得的不是什么大病。主要是……吃得太差,营养跟不上。”
“啊?”尤光大惊,但转瞬间又觉得很有道理。
母亲本就不胖,如今更是骨瘦如柴。平日的身体表现也很像十年前他们家穷得刨树根吃的状态。
只不过他不理解的是,如今日子好过一些了,但自己的母亲偏偏吃不下那些鸡鸭鱼肉,连吃鸡蛋都会吐出来。
“恩人,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为何家母说看见油水多的东西就反胃想吐,只愿意一日三餐吃糠咽菜。连鸡蛋都吃不了。”
宁荫德摇头:“不是吃不下,是不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