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同样在夜里还未安寝的不止方瑶一个。
落霞村的楚绣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地上跑着,从小就跟着她的丫鬟小翠在后面追着,一边追一边喊道:“小姐慢点儿,当心摔着!”
她刚想回一句别担心,脚下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翠赶忙抛过来扶她,突然,她听到小翠在她耳边发出怪异的笑声。
“嘻嘻,嘻嘻……”
“你居然敢笑我!”
楚绣刚想训斥两句,却发现小翠身上朴素的衣服变了,变成了她最喜欢的那件粉红绸缎锦裙,没等她作反应,小翠的脸也变了,竟然慢慢出现了一刀刀利刃划过的伤痕。
鲜血从小翠的脸上流淌而下,她恍若未觉,兀自嘻嘻笑着。
楚绣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穿的,不知何时变成了小翠的衣裳。
“啊!”楚绣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入目一片黑暗。
“绣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身旁敦厚的男人声音响起,然后,一个暖和的胸膛将楚绣包裹在内。
铁柱轻轻拍着楚绣的脊背,在男人的安抚下,她渐渐平复了呼吸。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月光从窗子透进来,照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别怕,俺抱着你睡。”
憨厚的汉子用自己的方式极力想让媳妇儿感到安心,楚绣与他生活了五年,共同孕育了两个孩子,哪会不知晓他的心意。
只是,铁柱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不安,愧疚在她心中堆积沉淀。
五年前那件事,一直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谁也不曾说起,当她听闻有人找到尸体时,怕别人通过异于常人的瞳色认出她,狠心弄瞎了自己的眼睛。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之久,她也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来过之后,她的心里就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这种心悸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一次,还是她被人贩子拐走的那天早上。
那时候,她还是个刚满二八之龄的闺阁少女,不喑世事,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对她极尽宠爱,有求必应。
那日,她带着丫鬟小翠去白马寺求姻缘,却被人贩子拐了去,与她一同被拐的还有许多美貌少女,她和她们一起被塞到一辆马车里,双手反绑在身后,用一张破抹布堵着嘴。
她不止一次的后悔过,若是那天她没有出去,或许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嫁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会落得如今双目失明,一辈子都不敢走出这个村子的下场,更不会噩梦缠身,每每午夜梦回,小翠的惨状在她的梦中一直萦绕不去。
坐在马车里,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何处,过了好久好久,马车停下,两个蒙着面的汉子把其中一个姑娘带出去,过了一会儿,马车又开始颠簸起来,行驶一段路程后再次停下,蒙面大汉又把一个姑娘给拽出去。
周而复始,一直到了夜幕降临,星斗满天,一同被拐的姑娘们一个个被带走,马车里只剩下楚绣和她的丫鬟。
捆着双手的绳子有些松动,一路上,楚绣已经努力把双手从绳子中挣脱出来,把绑着小翠的绳子也解开,准备伺机逃跑。
这时,她听到了外面两个人贩子的交谈,其中一个说她看到了他的相貌,不能留活口,等着把小翠给卖了,就把她杀掉。
楚绣背后升起一阵寒意,当即决定不再等待,立刻跳车。
可能是因为之前都很顺利,也可能是太过疲累,两个人贩子不再像白天那么警惕,竟让她们两个跑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密林,两个少女跌跌撞撞地跑着,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加上现在是夜里,看不清路,她们绕了一圈,竟然发现绕回了原地。
这时候,小翠带着哭腔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就算不饿死,也会被野兽吃掉的,明明他们想要杀的只有你,为什么要让我给你陪葬?”
小翠与楚家签的是死契,楚绣自问以前待她足够好,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们两个小娘们一定跑不远!”远处传来脚步声和两个人贩子的交谈声,的确,小翠如果被找到,最多也只是被卖掉,而自己被找到的话,则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小翠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竟然想大声呼喊,把那两个人贩子引过来。
楚绣拿起旁边的石头,朝她脑袋上狠狠地砸去,只一下,小翠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两下,三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翠已经躺在了地上,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远处的脚步越来越近,楚绣害怕得浑身发冷,可她的头脑分外清晰,十六年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活下去。
于是,这个自小接受正规礼仪教导的大家闺秀,在荒郊野外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和小翠身上的对换了一下,然后用她保养得当,却又不失尖锐的指甲,狠狠地划在小翠的脸上,直到她那一张只能称得上是清秀的容貌支离破碎,在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后,两个人影也终于由远及近,走到了这里。
“这是……”
人贩子看到死去的小翠,吓了一跳,再看她身上穿着华贵的服饰,以为她就是楚绣。
“这下正好,省得咱们动手了,只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啧啧,这凶手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其中一个人贩子摇头道。
“那个丫鬟呢?咱们还要不要继续找?”
“找什么找,这都什么时辰了。反正那丫鬟也没看到你我的相貌,长得也只是中人之资,就算抓回来也卖不上几个钱。”
楚绣一直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捂着嘴使自己不会害怕得叫出声来,双手上沾满的鲜血附着在嘴边,血腥味萦绕不去,时刻提醒着她之前做的疯狂举动。
直到人贩子离开,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一般,靠着树干缓缓跌坐在地上,却又不敢多做停留,辨不清方向胡乱行走。
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夜,她竟是从平阳村,一直走到了落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