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后,喻凡拉着金多多陪她去华邺转转,莫微秋觉得乏了便在客房歇息。因着金多多的关系,上官涵也不用继续作陪,他打着哈欠,抱着雪团回屋补眠。
喻凡和莫微秋是府上贵客,我给他们安排的客房有着独立的院落,装饰也格外典雅精致。这趟来颜府,喻凡只带了两个家仆在路上打点。我将他们安顿在这座院里,另外还播了两个丫鬟供他们差遣。
穿过回廊,我领着莫微秋去房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调控自己的步速。在得知他和金多多的关系后,我便不由留意起这个男子。一路走来,我以为他会问我些什么,毕竟他与金多多之间也非毫无半点情谊。而事实上,莫微秋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引他进屋,我退到门外恭敬道。
“您客气了。”
“分内之事。”
见他准备宽衣歇息,我也不好多待,便告辞离开。
喻凡与小姐并不相熟,此趟造访,来得蹊跷。可她还带了夫君,身边也只跟了两个家仆,又像是一般的探亲游玩。边走边猜想她们拜访颜府的缘由,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上官涵院外。
这个时候,他应该睡下了吧。
正想着,我看见一团杏色毛绒团成团在月亮石拱门上晒毛,“雪团,过来。”
听到我的声音,雪团耳朵动了动,扬起脑袋看到我,从门上跃下,“喵呜~。”
上官涵若是午睡,雪团定是要凑到他身边挨着的。既然雪团在屋外,那上官涵应是还未躺下。抱着雪团走进去,我刚好想问问他帮我查南宫琦的事如何了。
穿过拱门,我看见他的房门是紧闭的,心下奇怪,便下意识地敛了气息,步子也放轻许多。对雪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它用爪子挠挠耳朵,埋首在我怀中,尾巴也盘了起来。走到不会被投出阴影的屋角,我不禁失笑,原来自己也有听墙角的一天。
“所以,你还想在这玩儿多久?”说话的是上官涵,漫不经心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本来只打算来看看的,让你抗旨溜走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居然是阿澈的声音!我惊讶――他的口气并不是我熟悉的胆怯温顺,同样的嗓音,却像是个陌生人一般。
“看到了?”
“看到了。”
“可以回去了?”
“本来是打算回去了,可没想到她居然要成亲了。”顿了顿,阿澈笑,戏虐道:“观完礼再走也不迟。”
“……”
“要袖手旁观吗?”
“不然如何?”上官涵反问,透着无奈,“把她打包回尚京,关在候府里,天天应酬巴结送礼的人?”
“啧啧,看来侯爷夫人的位子不好坐啊。”停顿了会,阿澈感慨道:“婉姨不是挺享受的?简直是如鱼得水。”
“她是天生的弄权者。”
“这个评价真高。我会转告婉姨。”
“请便。”
阿澈低低地笑起来。
“看够了就快回去,省得我天天守着你,累死人了。”
“你可以不守着。反正有阿姐在,她说她会护着我。”
“哼,我护着她,她护着你,结果还是我护着你。这链子够长的。”
沉默片刻,阿澈忽然问:“若有一日,我和她对立了,你会护谁?”
“对立?你们能怎么对立?”顿了顿,上官涵调笑道:“别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女人,还和她争风吃醋。”
“女人?”阿澈冷笑,“我就从来不稀罕成为女人。”
“是是是,知道了。”上官涵打了个哈欠,无奈道:“你还是回去吧,小少爷。让我多过几日清闲的日子。”
“听你这口气怎么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消极得很啊。”没得到回答,阿澈又继续说:“人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时间久了就淡了。以前你还不是对慕容薇动过心,现在还不是变了。未来的日子长,何必这么早就下了定论。”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曾为慕容薇,打开心,去爱一个人。可为了她,我愿意关上心,从此世间女子再不入眼。”
心,猛然一跳。
重重的一声,震得我胸口起伏,仿佛有回音,在心间一圈圈回荡开来。我站在门外屏住呼吸――上官涵口中那人……是谁?
脑中闪现出和他在一起的一幕幕,他的温柔,他的无奈,他的宠溺,他的气愤,他的怜爱,他的失落,他的欲言又止……
若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上官涵说的那人,会不会是……
门“嘎吱”一声打开,我闪身到拐角后,隐去自己。
阿澈从屋里出来,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对了,你正在查的那件事情,其实,我也很感兴趣。”
“……”屋里的上官涵没做回应,我却自动脑补了他皱起眉头的模样。
言毕,阿澈转身离开,脸上的神情是我熟悉的那个“阿澈”。
我想走出去,问出他们两人的关系、问清阿澈究竟是谁。若非做了这“隔墙有耳”的“耳”,我真没料到上官涵会与阿澈认得、没想到上官涵跟着我们竟是为了阿澈的安全。
脚,意外地动不了了,我立在原地,指尖渐渐冰凉。
他们明明是认识的,可上官涵却没有对我说。他还帮阿澈隐瞒身份,瞒着我,不说……他为什么要瞒我?阿澈是谁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到连我也不能?
我们三个人,只有我一人什么都不知道,被瞒在鼓里。
原来,即便是上官涵,也是有欺瞒我的事的。
思及此,我恍惚有种失重的感觉,脑子里黑白纷杂,耳边也嗡嗡作响。或许,不止这一件,他的事,我又知道多少?自己真的看懂、看清过他么?
这一刻,我深深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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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多多是傍晚的时候被喻凡扶回来的。她去作陪,陪的人未醉,她自己倒是醉得跟烂泥一样,全身瘫软无力。让人领喻凡回屋,又吩咐为她送去热水沐浴后,我扶着金多多回房。
待喻凡走远,金多多收回搭在我肩上的手,自个站好,原来她并没有醉。
“多大的人了还玩装醉的把戏。”见她步伐稳得很,我跟在后面,忍不住损道。
金多多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有些时候还是醉得好。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难得?”我摇头,“你明明是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
“我大老粗一个,别跟我绕圈子,听得烦。”
叹口气,我问:“你打算如何?逃避了这么久,如今相见,也算是种缘分。”
“缘分?有缘无分罢了。”金多多自嘲般地笑笑,“真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当初不想见他们,走得干净。没想到我跑到了凉国,还能与他们碰上。”
“也许,是老天给你机会去做个了结。”
“了结么?”苦笑一下,金多多陷入回想,喃喃自语道:“他……似乎瘦了。”
“许是赶路的关系,毕竟瀚都到这远得很。”
“……”
“对了,喻凡有没有说她为何千里迢迢来颜府?”
“看来,这才是正题吧。”斜了我一眼,金多多不满道:“你就不能多跟我讨论讨论我的曲折□□,安慰一下我碎得跟饺子馅一样的心肝么?这么急着奔正题,苏管可真看得起我。”
摸摸鼻子,我讪讪地笑。
“这次喻凡来华邺,说是奉喻家太君之命,找个什么破玩意。”费力地想了想,金多多皱着鼻子,“叫什么玉的……哦哦,我想起来了,凤血勾玉!”
凤血勾玉?!
怎么又是它……
“这个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说简单些,那劳什子的玉就是因为喻家丢的。”
原来,心仪之人辞世后,还未登基的建武帝将凤血勾玉收在府里,以悼念爱人。有几年,还是皇女的建武帝常年征战在外,府中无人坐镇,靠得便是喻家作护卫。凉国以吞并之法,迅速强大,军队扩充,良将难求,喻家上下皆是奔赴战场。夺嫡之时,建武帝的住宅疏于防护,毁于一场大火,而凤血勾玉也是在那时失踪的。喻家心中有愧,一直在寻找凤血勾玉的下落,欲物归原主。
“前段时日,有凤血勾玉出现在华邺的传闻,喻凡便听了太君的话找这东西回去。”说到此处,金多多拧眉,不赞同道:“既然这么想要这东西,就直接悬赏找呗。这东西听起来就知道是个宝贝,不破点财找到的人哪能那么爽快拿出来?”
“……”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就算破财,我也不一定拿出来。
“真不明白她们什么意思,靠喻凡一个人找,要找到猴年马月去啊?发动人一起找不好么?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我觉得,金多多说的有道理。既然喻家是想讨回去还给建武帝以消心头之愧,又何必这么偷偷摸摸地找?莫非她们并不是要将勾玉还于建武帝,而是想占为己有?又或者,这块凤血勾玉背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有一点可疑之处,我不解,凤血勾玉在华邺出现之事没多少人知道,这喻家太君远在凉国又是如何得知?
“喂,你脸色很难看啊?”见我皱眉,金多多腻歪上来,“天塌下来有高个撑着,这种繁琐纠结的事就给慕容家的小姐呗!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是哦,就算凤血勾玉在我这,也和我没有关系,我跟着操什么心啊?想通了这点,我点点头,脸色缓和不少。
“这还差不多。”金多多呲牙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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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凡夫妇住在颜府的日子,金多多时常和喻凡在外,或是投奔落华早出晚归,总之就是避免和莫微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现状。
别人都嫁人了,你还尴个什么尬啊。我无语。
凉国不同于庆国,女尊制度森严,并不如庆国男子也能和女子拥有同样的地位,甚至一夫多妻。莫微秋就是生长在这种制度下的大家公子,以妻为天,改嫁什么自然是万万不能的。在凉国,若是男子被女子休弃,再嫁于人都会被乱嚼舌根,更何况看喻凡的态度和两家的关系,怎么会休弃莫微秋?
如此看来,金多多应是毫无希望了。
既然毫无希望,还用得着尴尬么?我有些懂了莫微秋眼中的漠然,那是对两人现状最清晰的认知,连挣扎都省去了的妥协。
我这边,除了给小姐写信告知喻凡的到访外,也只是处理颜府日常事务。至于上官涵和阿澈,他们既不想我知道,我便装作若无其事、一无所知。阿澈还是习惯围着我转,一口一个“阿姐”叫得亲近。我虽笑着不作言语,心里多少会生出芥蒂。敏感如他,又怎会察觉不到,可这时,他却会露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直到我心软。上官涵也一样,即使他对阿澈说过那样的话,对我,却还是以前的样子,并无改变……
说实话,我也有些弄不清,自己对上官涵到底是介意,还是期待。这种心情很纠结,每当他靠近时,我便会不自禁地想起他的隐瞒和他那天说的话――
我曾为慕容薇,打开心,去爱一个人。可为了她,我愿意关上心,从此世间女子再不入眼。
脸颊有些烧热,我闭了闭眼,试图将这句话从脑海中除去。可是,愈是想要忘记,偏偏就记得愈发清晰。好吧,没有心动是骗人的,可……就算心动了又怎样?
上官涵说的对,若是作了崇德侯夫人就必须回尚京,成天待在候府里,应酬那些巴结送礼的人。这些都不是工作,而是责任,身份的责任。
而这份责任,我并不想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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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降下场秋雨后,小姐和家主回了颜府。
家主看起来气色不错,小姐挺着隆起的肚子在三位公子的围绕下也是满面红光,看来调养得不错。数月不见,洛洛又长高了不少,身形依稀有了少年的挺拔。
“浅浅,浅浅――!”依旧是那雀跃的声音,带着毫不遮掩的欢快。
我弯下腰,将他抱起,“洛洛长高了,也重了呢。”
洛洛扭扭腰身,不愿意被我整个抱起。他站在我面前,牵着我的手,小大人般地郑重道:“我长大了,浅浅不能像对待小孩一样抱我!”
我宠溺地笑,“好,我记得了。”
“别老光粘着苏小浅啊,洛洛。”上官涵凑到我身边,逗着洛洛。
“涵叔叔!”
“乖。”
洛洛低头默了默,仰起小脸,忍不住问:“叔叔,夫子真的走了吗?不教洛洛了?”
夫子……“纪云思”么……
太久没提起这个名字,我有短暂的失神。自从那次对峙之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最后连沈姗姗都跟着他离了颜府。回头看看,小姐离开的短短数月,我身上发生了不少事情。
“夫子游学去了,讲更多的书给更多人听。这样便会有更多的人,受益于纪夫子的学问。”上官涵在洛洛身前蹲下,认真道。
他在撒谎,我知道。
可这时,善意的谎言确实是那么必要。洛洛只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解释给他听,也不愿解释给他听。
听了上官涵与洛洛的对话,小姐笑笑,扶着肚子朝我走来,“浅浅。”
我赶忙上去扶她,“小姐。”
“嗯,这边的事交给别人,你扶我进去吧。”言毕,小姐回头和大公子交换了个眼色,便带着我入了府。
我扶着小姐走得格外小心,当年因为我失踪的缘故,小姐动了胎气,早产了洛洛,也使她自己的身子受损。调养了这些年,她终能得子,我则能多加谨慎小心就多谨慎小心。
“没想到他还会回来。”良久,小姐叹了声。
他,是指的“纪云思”。经历过一次,再来一次,便并没了初次那般痛楚与不可置信。心里再无波澜,我应了声,“嗯。”
“……”注视我良久,小姐放软神情,“你看得开便好。”
我笑笑,让她放心。
“和温茗的婚事呢?准备得如何了?”
我一时语噎,只是说:“他在办,需要的时候,会找我帮忙。”
小姐狐疑地看着我,蹙眉道:“那可是你的婚事,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这么不上心?浅浅……你真的想嫁么,不是赌气?”
我垂下眼,轻声道:“温茗是个好人。”
“就没考虑看看其他人?”拍拍我的手,小姐道:“其实,感情的事……没你想得那么难。”
“……”
“好了,不说这了。反正婚期也没定,咱也想反悔他也没辙!”小姐扬起下巴,俏皮道,“想把我们家浅浅娶回家,哪能那么容易?”
闻言,我忍不住笑起来。
见我乐了,小姐静静地看了我会儿,“嫁了人,浅浅就要离开了吧。”
“……”
小姐笑了,惆怅而不舍,“你来我身边有十年了吧,以后没了你,我可真不习惯。颜府也是,你打理了这么些年,你走了,颜府也有了缺口。”
“我有带了学徒,即便我走,颜府也不会乱。”
听闻这事,小姐眨眨眼,惊讶道:“浅浅收徒了?!你怎么都没跟我讲呢?男的女的?人品怎么样,个性如何?会武功吗?”
若是以前,我定会笑着骄傲道:那人顶好,有他在,颜府没问题的!而现在,我沉默片刻,只是道:“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小姐自己去瞧瞧吧。”
“那是该好好瞧瞧。”小姐严肃点头。
走了一阵,穿过中庭花园时,我远远看见阿澈抱着摞簿子快步走过,“阿澈!”
听到我喊他,阿澈侧脸看到小姐和我,他愣了愣,随即又抱着簿子走过来。
“你收的学徒?”
“嗯。”我点头。
“哦啊。”小姐好奇张望,兴致冲冲地等阿澈过来。
阿澈垂首走到我们面前,乖巧道:“见过小姐。”
小姐身子僵了僵,眼角可疑地抽搐。半晌,她僵着舌头,高声惊道:“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