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骗子。
虽然不认同,但思来想去,“骗子”一词确实能涵盖我的身份。我的身份太多,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时,就再捏造几个身份,用来骗骗自己。所以,归结到底,我果然是一个骗子,连自己都骗的骗子。
不过,有些身份倒是永远不会改变。因为这个身份注定了我其他的身份,比如,凉国暗事。
所谓暗事,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人,为了皇家的命令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暗事从小就被训练,无名无姓,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暗事的部门培养出来的都是奇能异才的人,这些人能力太强不好掌控,就被喂以毒药,每季毒发、剧痛难忍,唯有解药可以抑制,并且无药可解。以这般手段约束,为的,就是绝对的忠诚。
不过,我并不在意,因为完成任务就会有解药,只要完成任务就行。那种剧痛,只要经历过,便会切肤般地铭刻在骨髓里,我不想再来一次。
在暗事,会以完成任务的质量与个人能力排榜,魁首便为玉漱宫之主,能调动使用皇家手下一切暗线。而如今,这个玉漱宫宫主就是我,仅为凉国未来的帝王效命。
所以,我的主子,便是凉国的皇储太女。
她说过,我的存在,只能为了她。
为了完成她下达的命令,我用各种各样的身份,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我有张好面皮,易容也是拿手,我擅长用某一个身份接近一个人并获取情报,或者,杀人灭口。我行事的手段,俗称“骗”。不去骗,我就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棋子,就必须死,这就是暗事生存的世界的法则。我想活,无论为什么。
其实,我活得并不悲苦,相反,我活得很肆意张狂。
在暗事,所有的人都怕我、惧我,不如我,在这个以实力说话的地方,只要强,就可以活得肆无忌惮、毫无压力。我不担心他们有人会陷害我让我死,因为我死于暴毙或是任务失败,最后陪葬的,还是他们。
在外面,我能骗尽天下人,将所有的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我享受这种被人追捧快感,以及光明正大站在别人眼中的乐趣。至于围绕在我身边的这些人,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我从不去多想。
我只要及时行乐便好。因为作为暗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或许就是下一秒。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执着于活着。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得跟行尸走肉无异,倒不如死。
可我还不想死。
与其说是不想,倒不如说是,怕。
亲手杀过太多的人,手上沾了太多的血,看过太多的死亡,我渐渐变得惧怕死亡。这些罪孽迟早是要还的,或许在死后,或许在来生。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如此死在某一个手中,或许,比死在我手中的那些人要惨上千倍百倍。
我叫季云思。
我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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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一直在找凤血勾玉的下落,甚至将此优先于其他太女的事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传说的勾玉那么执着,不过,我也不想知道、没兴趣知道。
我的世界里,仅我一人,足矣。
新到手的任务,关于获取华邺颜府的,宴月楼与风门、任家堡来往频繁,主子恐其有诈。我看了看,这任务不难。华邺城的颜府,是庆国丞相慕容姿三夫携女的宅邸所在。这个右相之女,我到有所耳闻,据说天资聪颖、倾城绝色。
慕容薇,呵,我想要。
潜进华邺城,我扮作路人,想去瞧瞧那所谓的慕容薇到底是如何姿色。掩在颜府高墙外的树影中,我遥遥地看,果然名不虚传。那头,慕容薇抱头在府里乱窜,逃避她父亲的追打,纵是一身狼狈、模样滑稽,也不影响她眼里晶亮狡黠的神采。饶是难有美人入眼的我,也似乎有些明白,那崇德侯的长子为何宁舍了世子之位也要与她厮守。
不过,若我是他,定不会如此。
美人美是美矣,但终将迟暮。世子之位……呵,还真是清高得不屑一顾啊。有些人不曾受别人摆布、不曾被命运玩弄,才会对这般高位弃如敝屣。
我倚在树上,笑得戏虐。
然后,我又看到两个人,是慕容薇的随从。两个女子,一个稳重、一个淡然,倒是和那慕容薇挺互补,我想。
“小钰,快来,我被钩住了!”藏在假山上的慕容薇探出脑袋,呼救道。
“都不准帮她!”颜君大喝一声,闻言,稳重女子身子顿了顿。
“爹――!”慕容薇拖长调子,可怜兮兮地唤。
“我没你这不成器的女儿!自己下不来就别下来了!”颜君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等颜君走远,慕容薇收起脸上装惨的可怜相,换上一副明媚的笑意,拍拍裙摆,从假山上一跃而下。
“小姐,你何必又引家主生气?”那名稳重女子上前扶住她。
“让他发泄发泄也是好的。”慕容薇不在意道。
这时,那个表情淡淡的女子,或者说是女孩,上前拦住还要多说什么的稳重女子。
“苏浅,你也不劝劝小姐。家主迟早会被气出病的。”那女子抱怨。
“小姐不是说了吗?她这般是为了让家主发泄。”名叫苏浅的女孩脸上并无波澜,眼里却是了然的柔和,“右相娶了第五夫,家主心里定不舒爽。”
稳重女子闻言怔愣。
“知我者浅浅也。”慕容薇勾搭上那女孩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唉,浅浅为何你非要是女儿身,不然小姐我定娶了你!”
然后,那女孩缓缓移动眼珠看了她一眼,伸手推开她的脑袋,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看着她那副“嫌弃”的模样,我竟不由自主地乐了。
既然被人“嫌弃”,那这慕容薇我不要了。眯起眼,我看着徐步远去的纤细身影,心里有了计较。
这个女孩倒是有意思。
苏浅,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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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苏浅,比我想象得容易的多。
她这人玲珑剔透,却太过相信别人,对人没什么地方。她面上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却总是为别人考虑。对她这“多管闲事”的举动,一向袖手旁观的我,却破天荒地不觉有何不耐。
这次我用的是北阳纪家的身份。我易容成纪家公子的模样,缩骨改了自己的身量,俨然就是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挑中这个身份,也许,只是因为这个身份与我的名字相同。很奇怪,明明我什么都是假的,偏偏对这唯一的名字格外较真。
“纪云思。”她望着我,笑道。
这发音与“季云思”三字无异。我笑着点头,享受她轻柔的嗓音,还有语气里淡却清晰的欢喜与爱意。
以前,我身边也不乏有柔情似水的女子,比她秀美、比她有才、比她有权、比她有钱,苏浅明明什么也没有,却依旧能让我看得上眼。
有段时间,我总想知道她凭的是什么。思来想去,我想,许是她的那份明净。
这样的女人,我没试过,尝试一次又未尝不可?
暗事的训练,让我能很快摸清每个人的心性,包括苏浅。不过,对她的了解,让我很没成就感,她太简单,简单得不需要暗事的手段和经验就能了解。而偏偏对于一个这般简单的人,我却格外花了心思。
苏浅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就是喜欢吃馄饨面,尤其是王婶那家。
投其所好,我独自去吃过两回,和王婶软磨硬泡地套近乎,弄到了“独家秘方”。本是打算亲手做给她吃的,可奈何这双能做出天下人容颜的手,偏偏做不好一碗小小的馄饨面?我怒,却没办法,最后只好放弃。
一次和她去吃王婶的馄饨面,看着她满足的模样,我心里有股莫名的委屈和怒意――委屈自己为她学了这么久她却不知道;怒的,则是自己怎么那么笨连一碗小小的馄饨面都做不好。
看着她吃得欢快,想起自己滚瓜烂熟地“馄饨面经”,我忍不住在她面前卖弄起来,“苏苏,我告诉你吃这馄饨面可是有‘三讲’的!”
苏浅愣了愣,然后笑着听我继续说。
我絮絮叨叨半天,她眼中笑意愈发浓郁。最后,她眨眨眼,惊叹道:“你好厉害!我这么喜欢吃都不知道。”
“那是!”我挑挑眉,得意地继续说。
最后,她忍住不笑,嘴上依旧赞叹:“原来你倒是个行家。佩服,佩服。”
我抱臂而笑,将得意俏皮的模样做到十足,心里却不爽地撇撇嘴:别以为我看不出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一直都在逗我。哼,算了,就让你自以为是地逗一回。
与苏浅熟络后,我不得不旁敲侧击获取颜府的情报。其实,这煞风景的事我是不愿意做的,奈何主子的催促书信又至一封。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苏浅也一一回答,可她答来答去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对于关键的部分,她总是眨眨眼,苦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说实话,我有些恼怒。
她明明信得过所有人,偏偏提防了我?
明明我问的又不损她分毫,她为何缄口不言?难道我在她心里,还比不过区区一个慕容薇么?
握着主子最后通牒的书信,我咬牙,心里焦灼着莫名的情绪。
“敢问宫主现下如何安排?”新安排来的暗事问。
我看了他一眼,视线阴寒。我知道,他是主子派到我身边的眼线,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主子的耐心被磨得所剩无几了。
抿了抿唇,将信纸握得皱成细细一杆,我冷言吩咐:“不必等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