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客,非“接客”,实名“相亲”也。
安排好了府内事宜,我也就跟着小姐上路了。
小姐喜欢骑马,骑白马,衬着她惊为天人,时常引起道路堵塞。李钰是小姐的侍从,沉稳内敛的女子,骑着匹枣红马跟在小姐身侧。说实话,我从未看过李钰失态,除了小姐开玩笑说把她的小厮童舟指给我那次,李钰提刀找我拼过命。
郁郁地看着前面招摇祸事的两人,我骑着我的小毛驴梅花儿,一扭一扭地跟在她们后面。这只小驴子是以前我那只黑驴的丫头,自出生就跟在我身边,至今已满两岁。梅花儿周身为灰色,在臀部却有五枚白点排成圈,于是我给它起名叫“梅花儿”。
小姐听闻后,很是不齿,“浅浅,你怎么给起了这么恶俗的名字!”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那依小姐之见,应该起什么名字?”
“梅花糕!”
一旁的李钰眼角直抽。
我回身淡定地抚着小驴为它顺毛,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失望,真的。
坐在梅花儿背上,我以45°角仰望蓝天,心中有那么丁点惆怅。不知不觉,这已是我到小姐身边第十个年头了。犹记得十岁那年,师父娶亲,为了不招新嫁娘师母碍眼,我牵着小毛驴踏上了我的江湖之路。唔,那时我的小毛驴还是梅花儿它娘。也因此,我遇到了小姐慕容薇,就这样开始了我和她之间的孽缘。
到了酒楼,这算不上多奢华气派,但胜菜色确实不错。很有眼色的小二立刻上前迁走了那两匹马和我的梅花儿。
“小姐这次给你安排的这公子很不错,浅浅你一定要上心啊!”进酒楼前,小姐抿唇,瞪着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满是期待地盯着我。
“……”我知道,她是怕再不成事,家主会回去抽她。于是我点头,贴心道,“苏浅自会尽力。”
“好样的!”对着我的肩膀就是一阵狂拍,小姐很是激动,“小姐我看好你哟!”
旁观的李钰对我露出怜悯的神情,估计她和我一样,担心小姐再这样拍下去,我就内伤了。
一行人穿过厅堂去二楼雅间,走过一桌,我眼见地瞅见那人点了二两切片的牛肉。于是,我惆怅了。
想当年,就是因为这二两切片的牛肉,我被小姐认得了。
那时下山不久,我那点私房钱快用完了,再找不到活计,只怕就出师未捷身先死,饿死在通往江湖的路上。为了节约,我坐在一酒楼台阶上,啃着那只要一文钱又白花花热乎乎软绵绵的馒头。
我身后那一桌,点了二两切片的牛肉,刚卤过的,还飘香。受不住诱惑,我回头望了一眼,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而这微小的举动,便很是不幸地被小姐捕捉到了。
“吃吗?”精雕玉琢的女娃娃蹲在还年幼的我面前,端着二两卤过的、还飘香的切片牛肉,笑得一脸很纯良无害。
“……”瞧了瞧牛肉,又瞅了瞅她,我想她没有动机毒死我,不吃白不吃。于是我抹了抹手,捻了一片,吃了。
见我吃了牛肉,那娃娃霍然站起身,指着我道,“吃了小姐的肉,就是小姐的人,从了小姐吧!”
原来,天下确实没有白吃的牛肉。
过了很多年,小姐回想这事的时候,那叫一个捶足顿胸,“苏浅啊苏浅,当年我看上的那个清隽的娃儿,怎么会是一只女的!小姐我可从来没看走过眼啊!”
听完后,我很感激,因为她没说“怎么会是一只母的”。
自那二两切片牛肉的因缘,颜府大小姐慕容薇身边除了李钰,还多了苏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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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酒楼,客人是为了和我们谈生意,我们则是为了和客人相亲……呃,算是双赢。
颜府事务分两拨,一拨武林归大公子管,一拨商务归小姐管,至于二者间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是大公子和小姐的房中事了。
“这家公子是岭南的茶商,家事清白,公子品貌端正,很符合浅浅的需求。”雅间里,客人还未到,小姐摇着扇子风雅道。
“哦。”我点头。
当年,李钰选择跟着小姐走江湖做生意,小姐让我选,我望着她半晌,只说了一个字――宅。于是,我做了颜府的管家。这样很好,很符合我的要求:工作环境简单,人际交往单纯,乐得清闲安稳。也自那以后,小姐再给我介绍的公子,全成了“小家碧玉”型。
“浅浅。”小姐喝口茶,叮嘱道,“客人是茶商,提醒老板只上华邺的特产‘禅叶’,别的就不必了。”
“是。”
关门时,我听见李钰的声音传来――“叫小二上来不就好了,何必让她亲自跑一趟。”
“瞧这点客人应该到了,让浅浅下去碰碰,表现表现,给那公子留给好印象呗。”小姐懒洋洋的声音飘出来。
转身下楼,叹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下楼吩咐了掌柜,我依小姐心愿,在厅里站着等了等,还是没瞧见那什么公子。正欲上楼,却听见身后一阵骚动。
“哎哟,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恶声恶气的吼声,“糟蹋了我的卤牛肉!”
……为嘛又是卤牛肉,我一边上楼一边暗叹。
片刻,传来温和清朗的男声,不卑不亢,“对不住了,在下赔给这位小姐如何?”
“明明是她撞到了我,凭什么要我们赔!”一个冒火清脆的女声响起。
“老子说谁撞了老子,就是谁撞的!不光赔牛肉,还有老子这身衣裳。”
“你这人好生无赖!”
“媛儿,不得无礼。”
“可是……哥!”
“哟,这公子长得够俊的。”
听到这,我幽幽叹口气,回身折返。掌柜的本要上去劝,一见我下来,老脸笑得跟开了花一样,看得我心下疑惑。待我走过去时,那男子正躲开无赖的咸猪蹄,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位小姐。”我站在那人身侧,眼珠随着她再接再厉伸出来的爪子移动,淡道,“在下亲眼看到是你撞上了这家的小姐。”
“哪来的奴才,主子的事也敢管!”她只瞥了眼我这身下人的打扮,话便脱口而出。
“……”我沉默,因为我觉得她的话确实有道理。可惜她忽略了点,她可能是主子,却不是我的主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沉默,厅堂里全沉默了。或者,她这话一出口,大厅里的人便很默契地同时沉默了。
总之,气氛很微妙。
半晌,掌柜的上前,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位小姐是新到华邺的吧?”
“是啊,老子从这路过。”那人听掌柜的如是问,面上疑惑。
“……”我望向掌柜的,一同疑惑。
闻言,掌柜的望着那无赖女人的眼神忽然升起股同情之情。看见我时,他却挑了挑眉,很是不解我为什么也跟着疑惑。
见状,我又用眼神反问回去,我为什么不能疑惑?
“这位小姐,在我们华邺城,估计就你一人敢喊她一声‘奴才’。”掌柜的很耐心地解释。
“……”于是,那女人狐疑地扫了眼我。
“无论我是不是奴才,我确实看到是你撞了这家的小姐。”别指望我了,我也不懂掌柜在说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对付无赖便不能和她讲理,其实这件事情赔了钱就完事了,可因为最近太清闲了,我便插手继续搅和。
“你说撞了就撞了,有证据吗?老子还说是她们撞了老子!”
闻言,我脑中闪现各种关于力学相互作用的物理原理,唉,应试教育的后遗症……我暗自叹口气,挥去脑中莫名其妙的联想,正要开口辩解。身后却有人耐不住寂寞,开始叫嚷,“苏管家说是看到就肯定看到了,而且我也看到了!”
“就是,我也看到了!”
“苏管家是不会骗人的!”
“就是这个人撞了人,还乘机讹诈钱财,该扭送官府!”
厅里闹哄起来,我很讶异,什么时候咱华邺城建设得如此和谐,大家都变得这么正义感十足了?
听到“扭送官府”,那女人心虚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感到很惆怅,我还没出手她怎么就走了?
“诶诶,她还没道歉呢!”
“媛儿!得饶人处且饶人。”男子出声制止了女子的牢骚,然后对我欠身一拜道,“温某多谢苏小姐出手相助。”
“公子客气了。”我虚扶一把,听心虚的。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是大家把她骂走的。不得不说,舆论的力量真可怕。
那男子似是还要再说什么,但蜂拥而至的群人把却将我团团围住,然后……不幸的我便被涌到别处去了。
“苏管家,我闺女正要找个好人家,您去看看吧!”
“我儿子也要娶亲了,还劳烦苏管家去瞧瞧他!”
“苏管家!”
我应酬过于热情的乡亲们,心中很无奈。我只是个管家,不是月老啊,都是我家小姐惹的祸!
对于感情,我是一张苍白的纸,后来遇见那人,我这张纸就由苍白变成了惨白。自经历过那次凄惨的情感诈骗后,小姐对我的对象就开始严格把关。想为我说媒的人很多,可小姐只要看不上眼,就明的暗的让那些公子嫁出去或是娶上亲。这样一来,华邺城就有了“颜府管家眨眨眼,千里姻缘一线牵”的传言。
对此,作为当事人的我表示惆怅。
若这事是真的,那我这个大龄未嫁女,还不得对着镜子一天眨上个千万回眼?
等记下他们所说的亲事,我再回头时,却不见了那温姓的男子。估计他应是走了,算了,这也不关我什么事。上楼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小姐今天的客人似乎也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