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天荡山南面,两县之间,有一大镇,名为北洛,镇离天荡山不远,由于天荡山喜欢劫掠商贾,因此临镇大多荒凉,但此镇就因略有商贾,及一二座连云庄院,遂显得气势不同,在一带还算小有名气。
镇西尽头,有一片高大瓦房,前后连绵不下数十栋,围以庄墙,庄门黑漆光亮。配上门前一对大石狮,越发显得气派,庄主赵福宝在五年前率家人迁来,建造庄屋,据说是位告老的大商人,因爱这北洛镇背山面水,形势颇佳,故移居至此。老庄主身躯伟岸,虽极少与邻里相见,但极乐善好施,对这北洛镇附近,无论有何灾厄贫困,均以大批银米赈济,从无吝啬,时间一久,赵大善人之名,不胫而走。
赵大善人人善自有天庇佑,儿女齐全,儿名赵富贵,女名无双,年龄均在二十五六,大善人却已将近六旬,奇怪的是像这样的富贵人家,竟然也落得男未婚,女未配的局面,就连赵大善人据说也是老伴早亡,空自盈箱罗绮,如山金银,也解不了老境凄凉,朝夕寂寞的晚景,所以赵家庄院虽大,却人丁稀少,反而觉得有些不相称。
这天赵家庄上锣鼓喧天,悬灯结彩,庄门大开,整桌酒宴随着贺客,就如流水一般的开上开下,原来赵大善人的儿女们孝思不匮,联合了常住在庄中的赵大善人的几位好兄弟,硬给赵大善人作主,纳了一房新宠,以娱晚景,虽赵大善人一再反对,终于拗不过老友及儿女们的好意,也只得袍袖登台,唱得这出一梨花压海棠的风流好戏。
新娘子听说才二十岁,长得极俊,是大善人多年好友,特自为大善人聘来的,大善人富甲一乡,善行又著,家有这等喜事,邻里镇人,哪有个不附会,整个北洛镇,都充满了一片喜气,街头巷尾,老少妇孺,口边无不以大善人为题,而对赵大善人的福德,亦莫不啧啧赞羡。
不但本镇,连苏州杭州也来了不少贺客,赵大善人虽然听说做过大商人,但他这些远来宾客却雄赳赳、气昂昂,一望而知,都是江湖豪客,武林健者。
因为这天才是初四,所以时虽入夜,长空也只微露着半痕指爪,但赵家庄内却被这四围夜色一视,越发显得华灯如海,喜气冲天。
这时嘉喜方成,新娘子已进入洞房休息,赵大善人却陪着三个远方赶来的好友,在密室闲谈,突然一名家人走入密室,垂手报道:“启禀庄主,庄门外来了一个又贫又瘦又矮的老头,满口外地音,带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说是和庄主昔日旧识,一定要庄主亲自出迎,才肯进庄呢?”
赵大善人还未答话,座中一个手圈两粒铁胆的矮胖老者已自问道:“这等日子也有不开眼的前来闹事么?”
大善人也皱眉说道:“或许来者不善,但我们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矮胖老者答道:“说的对,偏在赵兄大喜之日到来,必有所为,不管怎样,早点应对为好。”说罢四人整衣出迎。
才到庄门,便见一株合抱大树,齐腰折断,一个佝偻老头,足下拖着一双破草鞋,正在与家丁争吵,一眼看见四人,晃眼之间,便由一数丈外,到了面前,指着四人道:“我老头子二十多年没见你们这帮子玩意儿,今天带着我从北洛镇路过,看见这大一片庄院,喜气洋洋之中,却隐现有血光之灾,刚想进来蒙顿吃喝,看看能不能凭我老头子两手鬼画桃符,来替主人消灾弥祸,看一看是什么恶煞凶星,竟敢到这太岁头上动土,不想你家这般奴才,狗眼看人低。瞧我老头子穿得破烂,竟然不肯通报,惹得我老头子生气,想打人吧,又怕他们骨软筋酥,禁受不起,这才把树打了一下出气,不想你这庄院,风水太坏,连树都没长好,轻轻一拍,就成两截,我老头子可没钱赔。”
随大善人出迎的三人,连大善人在内,都是当今武林高手,虽然觉得这老头古怪,但行家到眼便知,那株合抱大树,分明是老头用金刚大力手法,硬给震断,再加上在数丈外,不纵不跃,身形不见晃动,挪步即到面前的那手绝顶轻功“移形换影”,当世能有几人具此功力,也听闻有些世外高人生性怪癖,越是对你讽嘲怒骂,越是无妨,说不定倒有什么帮助呢!
三位武林高手道:“现在正是大善人的良辰吉日,你在嗦什么?”
老头一撇道:“你们这三个小家伙,心里莫要不服,我老头子最善观气色,赵大善人今天太岁伤头,非搞得家破人亡不可,在场之人,一不小心,全有杀身之祸,我这才招呼你们坐在一起,好藉我老头子这点福德灵光,庇让庇让你们,怎么还不知好歹呢?”
“那老头什么人呀,好厉害!”餐桌上一秀气公子模样的人脆生生问道。
“不知道,也没我们什么事,吃完走人就是了。”说话的人,一副少年郎模样,正是除掉髯须伪装的李逍遥。他带着两女在许掌柜的客栈做了两月工,顺便躲了两月,见之前闹得纷纷扬扬的事情有缓和的迹象,这才又辞别了许掌柜一家,梦心那姑娘颇为讨许掌柜夫妇喜爱,他们膝下无子女,要不是顾虑梦心敏感的身份,李逍遥多半会留下她来,也算给她一个好归宿,只是客栈离青牛城不远,一旦梦心被人发现,少不了麻烦,李逍遥只得让她和王倩儿一样女扮男装,跟着上路。
三人路过这北洛镇时,正巧听说赵大善人大喜日子,还宴请乡里乡亲的,或许是曾经的旧习难改,李逍遥领着两女就来蹭吃喝了,这方面他还是颇有经验的,而且这大善人据说乐善好施,想来即使被抓个现行也不怎么样,三人正吃吃喝喝间,就见一老头竟赤手空拳拍断一棵树,这才引的王倩儿惊问。
李逍遥的话音刚落,后堂隐隐传来赵大善人一声凄厉怒吼,在座宾客的酒意,顿时都被惊醒了一半,正在停杯注视,屏风后飞也似的抢出一人,神色仓惶,满身血迹,正是那位雍容华贵,白头犹似小登科的赵大善人,众人不禁哗然,一拥齐上,争问究竟,大善人喘息稍定,才道出原委。
原来大善人自前厅告别,步向新房,心中简直得意已极,新娘子美得出奇的如花似玉娇容,不时在眼前浮现,老来居然还有这番风流艳福,这不可不得感激自己的老兄弟吴世勋了。
转过厅角,就是新房,大善人年高德重,贺喜的人虽然不少,到新房里来戏闹的,却一人也无,与前厅这种热闹喧哗相比,这里显得静悄已极,正好蜜意轻怜,恣情受用。
赵大善人走进新房,只见华烛高烧,锦账低垂,新娘子已然上床安睡,不由微微会心一笑,转身闩上房门,手持烛台,走到床前,微挑锦帐,想先赏鉴一番心头爱宠的梦里娇容,然后再作襄王神女之会。
锦帐一起,大善人不觉一怔,新娘子入睡锦衾之内,可是那一幅罩脸红罗,犹未取下,仍然盖在头上,赵大善人暗暗好笑,心想木已成舟,霎时间,锦帐春浓,如鱼得水。还害的是什么羞呢?遂将烛台交与左手,右手拈住罗巾,轻轻掀起。一丝微笑,刚自嘴角浮起,突然又往下一沉,双睛暴瞪,那一丝微笑,立时化作万丈怒火,还夹着些酸酸醋意。原来红巾之下,那里是什么新娘子沉鱼落雁的绝代娇容,却变成了鹰鼻鹞眼,巨口阔腮,这副尊容,对大善人来说却比新娘子还要熟悉,正是他赵大善人的独子赵富贵。